【“文脉颂中华·e页千年”中华古籍善本网络主题传播系列稿件九】
作者:上海交通大学讲席教授 杨庆存
古籍善本,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华民族长期以来实践和思考的智慧结晶、珍贵留存,也是人类共有共享的巨大精神财富、深广厚重的文化资源。古籍善本,从一个重要角度,体现和反映了中华文明发展的时代水平、历史进程,以及为人类和平发展作出的积极贡献。正确认识、深入发掘、充分运用古籍善本的人文内涵、文化意义和思想价值,是21世纪国家文化建设与人类文明发展的根本需要,也是时代赋予学界的重大责任。
一、古籍善本的概念内涵与认知标准
时代在进步,文明在发展,古籍善本的内涵与标准也在随之提升。其丰富的历史文化积淀、深刻的人文思想观念,令人叹为观止。一般来说,善本既包含内容、刻印、版式、材质、装帧等各种外在表现形式构成的“器象”,又包含时代认定界限、内容保存状况、校勘水平高下等内在稳定元素形成的基本要求,尤其包含潜在的民族群体之治学态度与文化精神。
检索文献可知,“善本”概念的使用始于宋代。宋代著名词人叶梦得的《石林燕语》,在记载藏书之风盛行于世时,称“藏者精于校勘,故往往皆有善本”;南宋理学家朱熹的叔祖朱弁撰写的《曲洧旧闻》中,也有“穆伯长好学古文,始得韩(愈)、柳(宗元)善本”等文字。叶氏、朱氏所称“善本”,立足于书籍的整体感觉,着眼于历史久、校勘精、内容多、形制美等多个方面,成为后来判断善本的重要元素与基本标准。
“善本”概念的形成出现、认知使用发生在宋代,与宋代文化的繁荣发展和书籍制度的创新发达密切相关。中华文化历经数千载的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宋代以文治国,教育空前普及,文化繁荣发达。特别是,活字印刷术的创造发明,颠覆了以往书籍的简牍制度和卷轴制度,册页制得到飞速发展并很快进入鼎盛时期,刻书、印书、藏书、鉴书等蔚然成风。宋代之后,中国古代文化的发展历元、明而至清代,人文学术研究渐入佳境。学人尤其注重书籍版本的选择与认定,善本的内涵与标准日趋“实”与“细”。
当代文化建设与学术研究的丰富实践,使得学人对善本的内涵与标准不仅有了突破性的新认识,而且在理论性、系统性、科学性和可操作性方面有了极大提高。20世纪70年代末,学界开始编纂《中国古籍善本书总目》,在确定收录标准和范围时,不仅提出了历史文物性、学术资料性、艺术代表性的善本“三性”原则,而且列出了“元代及元代以前刻印或抄写的图书”“明代刻印、抄写的图书”等九条便于识别和易于操作的鉴定标准。从而,形成了学界高度认可与普遍通行的“三性”“九条”说。
进入21世纪,文化强国战略和“中华古籍保护计划”稳步实施,古籍善本的行业标准乃至国家标准进一步科学化、系统化和定型化;古籍善本资源的保护、开发和运用,也纳入文化建设、文化强国的规划,呈现出鼓舞人心的新局面。
二、古籍善本的“体”与“魂”
深刻认识古籍善本的文献价值、文化精神和思想意义,必须先认清其文化内涵。古籍善本的文化内涵,有狭义、广义之分。狭义的善本,限于版本学基础领域,着眼于书籍自身的外在呈现形式、表现特点和内在要求,强调技术层面可感知、可量化、可鉴定的客观性表征。广义的善本,既包含狭义的判断标准,又深入到善本的形成和传播过程,乃至背后涉及的诸多文化元素与人的因素。例如创造过程、创造主体、接受群体、社会影响、文化精神、民族特色、人文内涵、思想价值等,由此进入人文精神的更高层面去考察和审视。
古籍善本,实际上“善”是灵魂、“本”为道体、“古”乃时限。善本的承载介质是“本”,核心在于“善”。“善”既是定性又是标准,既有量化的元素,又有明德的成分,所谓造福他人,不辞劳苦,自觉奉献,甘之如饴。这不仅是对一部书内容形式、水平质量的总体认定与评价,也是对中华文化“以人为本”“尊道贵德”“天人合一”之整体思维模式、重大文化原则的基本遵循。“善”与“不善”,乃比较而言。就狭义说,善本是相对完整丰满,具有一定创新和领先元素的版本,充满建设性和美学性的正能量。就广义讲,善本又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多种潜在文化精神、思想价值,传播的不仅是书本的知识系统,尤其体现着民族的创造能力、品德素养和文化精神。
以《说文解字》为例。这部由东汉著名学者许慎积数十年之力精心结撰的著作,对中华文化的认知理解、传承弘扬和世界传播发挥了重大作用。面世当初,就引起很大反响,唐宋明清代有新版,故多有善本。其中,北宋初期徐铉奉诏校定的《说文解字》“大徐本”,影响尤其深广。“大徐本”同汉代许慎新创本、唐代李阳冰刊定本及其他前代传写本相比,不仅在保存内容的量与质上远过前人,而且在校勘的精与细、方法的科学与取舍的严谨上也都略胜一筹,充分体现出既合理保存与继承前人成果,又勇于创新、善于出新的文化精神。
由“大徐本”的面世与流传可知:一、古籍善本的形成是一个不断丰富、不断完善、不断提高的历史过程,是个体、时代与社会等多个方面相互配合、共同努力的文化成果;二、古籍善本的创造过程中,主要参与者往往是从推进民族文化发展的高度出发的,他们甘愿奉献,有着鲜明的文化自觉,以及斯文自任的社会责任心、历史使命感;三、古籍善本的创造过程,体现了主要参与者的文化创造能力和严谨优良的学风,体现了优秀学术文化薪火相传与“天下之公器”的内在规律性,形成了“道”在书中、书为“道”体的文化特色;四、古籍善本充分体现了推进文化发展和社会文明进步,并“泽及当世”“衣被后人”的“文德”“大德”与“至德”,并由此而使“德”成为善本的灵魂。
三、古籍善本的“藏”与“用”
古籍善本“德魂”“道体”的突出特点、形成历程与世界传播,展示出强大的生命活力和深厚的文化魅力。在历代学人的认识使用与不断创新中,古籍善本发挥出文化传承、人才培养和文明发展的巨大功能,实现了无可替代的文化价值。一言以蔽之,古籍善本重“贵用”而忌“深藏”。
就学者而言,正确认识、积极运用古籍善本,是研究中国古代文化必须具备的基本功。善本知识内容的领先性、治学态度的严谨性和文化积淀的丰富性,既是衣被学林、惠及人类的珍贵资源,又是助力人才成长、推进学术研究、建设当代文化的重要条件。
此以《晁氏琴趣外篇 晁叔用词》的校注为例。《晁氏琴趣外篇》是北宋著名文学家晁补之的词集。晁氏与黄庭坚、秦观、张耒并列为“苏门四学士”,颇受苏轼称扬。晁氏词学东坡,王灼《碧鸡漫志》称“韵制得七八”,《四库全书总目》卷198《晁无咎词•提要》谓“其词神姿高秀,与轼可肩随”,南宋辛弃疾亦受其词风影响。值得注意的是,晁补之的词,虽然成就甚高且广为流传,但向无注本。这次整理校勘与笺注,于版本选择上颇费心思,十分谨慎。校勘者实地调研了国内多家图书馆的藏本,确定以较为完善的吴昌绶双照楼《影宋金元明本词》之《晁氏琴趣外篇》六卷本为底本。同时,用明代毛晋刻汲古阁《宋六十名家词》、四库全书本《晁无咎词》、丁丙八千卷楼藏《晁无咎词》、吴氏石莲庵刻《山左人词》之《晁氏琴趣外篇》、清末林大椿校辑《晁氏琴趣外篇》等对校。除此,还以清乾隆翰林院抄本《晁无咎词》,以及宋代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曾慥《乐府雅词》、何士信《草堂诗余》,明代陈耀文《花草粹编》、清代朱彝尊《词综》等参校。经过反复比勘、精心校对、详加笺注,在前人传播成果的基础上,形成了宋代以来第一个比较完备的精校笺注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将其纳入《宋词别集丛刊》,于1991年2月正式印行,让读者省去翻检之劳,获得有益参考。
在《晁氏琴趣外篇 晁叔用词》的整理笺注过程中,前贤精益求精的优良学风、文化创造的开拓精神,无疑会给校勘者以积极影响和启发。类似的鲜活案例,一次次证明:版本的选择与善本的利用,是学术研究的重要支撑。休眠于图书馆深柜的一些典籍,就这样被唤醒激活,发挥出助力当代文化建设的重要作用。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开展的大规模的古籍整理工程,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青年学者。随着高新技术的飞速发展,古籍善本逐渐摆脱“藏在深闺人未识”的寂寞命运,成为国家重点保护、深入开发和广泛运用的珍贵资源,成为文化建设的热点。我们期待,古籍善本在当代文化建设与促进人类文明发展的过程中,继续发挥无可替代的重大作用!(杨庆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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