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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董 广
《得闲谨制》原名《命运谷之决胜宜昌》,是正午阳光出品的首部院线电影,同时也是导演孔笙、编剧兰晓龙与制片人侯鸿亮这一“铁三角”组合继《生死线》之后的再度携手之作。兰晓龙编剧的《士兵突击》《我的团长我的团》等作品,曾凭借“反传统叙事、人物群像塑造、黑色幽默”的独特范式大获成功。可以说,挂着相似标签、出自相同班底的《得闲谨制》自带成功基因,是一次被寄予厚望的“剧—影”转移。然而,这种范式在从小屏幕到大银幕的转移过程中,却暴露出种种“不适”。

电影《得闲谨制》海报。
主题表达的游移
无论是《现代启示录》中人性的黑暗,还是《金陵十三钗》中人性的光辉;无论是《八佰》中承载的民族创伤记忆,还是《万里归途》中彰显的家国情怀,优秀的战争电影都有一个统摄全片的主题焦点。《得闲谨制》沿用了《我的团长我的团》的经典叙事框架,以溃兵为故事起点,通过刻画逃至戈止镇的百姓与日军的殊死抗争,尝试以黑色幽默的风格还原战争背景下的人物群像。然而,当这一叙事框架被移植到电影创作中时,却导致了主题表达的模糊与游移。
从溃败撤退到集结反抗,《得闲谨制》看似拥有一个完整的叙事框架,但没有一个贯穿始终的主题。影片前30分钟几乎都在描写溃逃场景,为后续故事进行铺垫,由此传达核心主题:莫得闲由怯懦走向反抗的个体救赎之路。然而,当戈止镇陷入危机时,影片的叙事重心却骤然转向对人物群像的刻画,因而未能细致描摹莫得闲的内心转变,导致其自我救赎的呈现显得单薄无力。在一众百姓与三个日军艰难周旋的过程中,观众既能感受到平民保家卫国的决心、人性深处的光辉,以及个体命运在乱世中的渺小与无奈,也能窥见国民政府官僚体系的庸碌无能。电视剧或许可以容纳多个主题,但一部时长仅百余分钟的电影,有怎能承载如此庞杂的主题呢?
更值得商榷的是,影片中穿插了多段高密度、文艺化的“念白”式金句,如“你会跟着水流,还是逆着水走”“我只是死了,你只是没死”“撕了我,然后再用我的血肉撕了他”等,让主题从口中“说”出来,而非通过影像自然“跃”出来,最终只会造成多个主题的游移不定,以及灵魂主题的缺失。
叙事节奏的失调
叙事节奏不仅左右着影片的基调,也影响着观众的观影体验。在《得闲谨制》中,我们可以明显看到电视剧的铺陈手法与电影的凝练表达之间的冲突。
受经典电视剧叙事风格的影响,《得闲谨制》也对战争之前的境遇进行了铺陈和描写。影片的剧情逻辑围绕百姓失家、安家、保家展开,其中保家本应是最集中展现的部分。然而,影片却对失家、安家的情节进行了大篇幅铺陈。如莫得闲与夏橙的相遇、加固房屋等过多的无效铺陈占用了宝贵的电影时长,不仅导致叙事节奏迟缓,叙事主线迟迟无法推进,也难以快速抓住观众的注意力。失家与安家之间本应有细腻铺陈,却被一组赶路镜头匆匆带过,无法呈现战争导致的流离失所之痛。
保家部分本应是影片节奏最紧张的部分,但实际呈现却因节奏拖沓、支线干扰而显得涣散乏力。此部分大体可分为两个情节:莫得闲与村民勇斗日本兵、莫得闲与炮兵大战坦克。这两个情节的比重相当,目的是展现平民百姓奋勇抗战的决心,但影片对主角心理转变层面的刻画有所欠缺,导致呈现出“场面宏大,戏剧作用有限”的效果。日军展开大肆杀戮、百姓以朽戈钝甲对抗钢铁猛兽,这些原本残酷严肃的战争场景,却因太爷爷在战场上赶猪、莫得闲抄起扳手杀鬼子等黑色幽默桥段,增添了几分滑稽可笑之感。同时,肖衍修炮、夏橙寻子等支线情节的频繁插入,不仅导致剧情冗长,也分散了主线焦点。后续莫得闲引日兵进村、旗杆哑火等情节又使村民处于危难中,这些情节逻辑牵强,不仅有悖于保家的初衷,反而更像是为推进剧情而强行设置的桥段。再加上台词密度过大导致观众缺乏缓冲情绪的时间,进一步加剧了叙事节奏的失调与整体观感的违和度。
风格元素的杂糅
《得闲谨制》在微观抗战叙事方面的尝试值得肯定,然而,其根本问题在于将电视剧的创作思维直接套用于电影形式中,造成剧作与拍摄、主题与人物等多个层面出现割裂,使得影片中多种风格元素相互杂糅,整体观感略显碎片化。影片试图将严肃叙事、平民史诗、工匠精神、黑色幽默进行有机融合,却造成了风格之间的相互瓦解。
影片抛却宏大叙事,意在书写平民抗战史诗,剧情内核是戈止镇百姓与日军抗争,然而这种主题表达却与“英雄神话”叙事出现明显断裂。莫得闲多次死里逃生,而除了他一家人之外的其他配角却全部丧生,这样被工具化的配角,又怎能真正凸显平民抗战的主题?这种设定实质上落入了个人英雄主义的窠臼,与影片所宣称的“平民叙事”背道而驰。诸如“历史本就是人们拿血和着,写在泥巴里的”等充满精英色彩的台词既不符合平民身份,还使得叙事与人物相脱节。“戈止镇”被误认为“武镇”、太爷的疯癫、农具变武器等场景,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举起手来》。这种黑色幽默风格往往带有几分荒诞意味,多用于反讽社会中约定俗成的传统观念,而将这种镜头风格与台词风格置于平民叙事中,显然并不合适,这也导致抗战主题这一大基调的表达显得乏力。
《得闲谨制》并非一部失败的作品。无论是镜头语言、场景设计、质感建构,抑或演员的表演,都能看出这是一部匠心之作。《得闲谨制》的困境,本质上是一次怀揣创新抱负却尚未完成的“媒介语法”转换——它未能彻底完成从电视剧铺陈叙事到电影凝练语法、从长篇主题交织到电影焦点统摄,以及从日常银幕观感向沉浸式银幕的根本性蜕变。这次实验,其价值或许不在于一部作品本身的得失,更在于它为行业提供了一个宝贵的参照:对任何一种文艺形式的尝试,都绝非内容的简单移植,而是一场从创作思维到美学体系的自觉重塑。
(作者系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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