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一诺

　　北京南五环外，一座由废弃厂房改造的校园里，乒乓球台上晾晒着白萝卜干，斑驳的墙面上跳跃着孩子们手绘的涂鸦。跟随纪录电影《风起前的蒲公英》的镜头，很多观众第一次走进位于北京大兴的蒲公英中学，这是北京第一所为农民工子女创办的公益性学校，也是影片故事开始的地方。

　　2017年，当大兴国际机场建设的轰鸣声逼近，这座承载着千百个流动梦想的校园即将搬迁，影片的镜头跟随合唱团的四个少年与音乐为伴，求学、追梦又遭遇挫折的成长历程，用两年时间记录下他们在城市变迁中的青春脚步，带领观众去探视每个孩子不同的内心世界。

　　13岁的“学霸”权煜飞，排练时总是笑眯眯地调皮捣蛋，看似天真的他经常说出一些“小大人”般成熟的“金句”。他非常享受在合唱团的美好时光，变声期被迫退团时，还不忘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写上自己的名字。

　　来北京七年的张展豪是合唱团里的“孩子王”，会弹吉他，因为考试失败两进两出合唱团，被回乡择校纠结到几度流泪。

　　内向的王路遥刚进团时唱歌声音很小，升初二后，在老师的鼓励下终于唱出了属于自己的高音，还自告奋勇当了团长。

　　初一的冯小云是合唱团里第一个唱出“High C”的女孩，有音乐天赋，有父母支持，却意外和一次外来务工人员子弟想都不敢想的机会擦肩而过……

　　《风起前的蒲公英》中，这些孩子的人生并没有因为音乐而“逆袭”，因为生活本身就是逆袭，他们一如既往地跟随父母在这个无根的城市里来来去去。影片只是安静地记录他们的成长与困境，似乎告诉人们：成长中，失败也是孩子们要学习的重要一课。

　　张展豪小心试探着父亲对音乐的态度，一次次被拒绝；王路遥因成绩下滑被父亲强行退团时抑制不住向老师哭诉；冯小云因“礼仪问题”被专业院校拒之门外，眼中满是困惑和失落；还有权熠飞在演出归途的出租车上，疲惫地说出那句令人心疼的话：“每个人都是好苗子，有的栽在黑土地，有的栽在红土地，有的栽在沙漠里。”

　　影片里每个孩子几乎都哭过，在成长过程中，他们都先后面临着自己小小梦想的破灭，但悲伤的情绪并没有一直缠绕着他们。

　　片中，孩子们用不完美却真诚的嗓音，在合唱团里追逐梦想；在教室的纸飞机上写下理想，又悄悄划去。他们在搬家、转学、落选中练习“告别”，也在每一次歌唱中重新拾起勇气。孩子们讨论学校食堂豆浆哪一轮最甜，偷偷躲在窗边听排练，鼓起勇气请明星合影，哪怕参与正式演出因为不被信任而遭遇“被迫假唱”，也保持着好奇与兴奋，排练间隙在场馆地上抱着打滚——他们最自然的表现往往是“童真”最真实的模样。

　　《风起前的蒲公英》被誉为“中国版的《放牛班的春天》”，因为它不只有着动人的合唱，更讲述着关乎人生的聚散、成败、梦想，同时尝试切入留守儿童、城乡差距和素质教育等议题，并提供角度不同的思考。但相较于《放牛班的春天》的理想主义，本片更接近生活的“毛边”状态。影片不加评判地去看待每一个角色，以客观的视角呈现老师、学生和家长各不相同的思考，也让观众在情感层面共情每一方：合唱队负责老师的殷切期盼、孩子们的懵懂热爱、家长们的忧虑迷茫。这样的真实和细腻，让影片足够动人。

　　影片没有使用旁白解说，而是通过稳定考究的镜头，捕捉人物的生活细节和现实中打动人心的气氛，“静观”蒲公英中学合唱团内外的生活日常：开学典礼的喧闹、柿子树下的嬉戏、写给父母的信笺上晕开的泪痕……为了能用孩子的视角看世界，摄影机被降至1.5米的高度——当孩子突然望向镜头，那些未被剪掉的“对视瞬间”，恰是生命自发袒露的印记。

　　宿舍里永远收拾整齐的行李箱，父母出租房里的租房合同，墙上褪色的奖状，带蒲公英标志的校服……漂泊不定，是《风起前的蒲公英》里孩子们生活的底色。他们如蒲公英般流动，随着父母的工作变动或回老家升学，一场又一场的离别在校园里上演。合唱团里有些孩子刚学会唱一两首歌，就要离开北京回自己的家乡了。影片以诗意的洞察将蒲公英转化为命运象征，这些随时可能会转学离开蒲公英中学的孩子就是一株株“蒲公英”，短暂相聚后注定会被命运带向各方。

　　但作为一部关注“流动少年”的纪录片，《风起前的蒲公英》并没有刻意展示生活的苦涩，片中的温暖轻盈有时甚至让人会心一笑。正如导演所说，蒲公英中学跟他想的并不一样，无论是墙上的涂鸦装饰，还是合唱团本身的存在都让他拂去了沉重，从而感受和回归到音乐和纯真的本质。当然这份温情和力量也被传递到影片中，单纯聆听少年们的歌唱已然是观影的无穷享受。

　　《风起前的蒲公英》的故事在新校区的合唱课里结束，音乐老师照例需要统计新学期准备离团的人数，阳光洒在崭新的琴键上，新一届团员的歌声响起，带着上一届的影子却又充满希望。

　　影片里，权煜飞说：“蒲公英飞散前，总要把最美的样子留给风。”蒲公英的种子终要远行，那些离开合唱团的孩子，也早已把音乐变成成长的养分。当年唱《四季的问候》的孩子，如今虽然没有以音乐为职业，但人生路上或远或近与音乐同行，让他们多了一份坦然前行的力量。在风起时，依然“放声歌唱”，这是一种蒲公英般坚韧的勇气。不是所有梦想都能开花，但每一次坚持都值得被看见。

　　（作者为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