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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田广
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是历史和时代赋予我们的重大课题。在众多艺术门类中,电影作为一种融合了视觉与听觉、时间与空间、叙事与抒情、再现与表现的艺术形式,具有高度综合性和强大包容性,拥有广泛的受众群体和传播范围,在中国传统艺术经典的当代转化方面具备独特优势,理应承担更重要的使命。
由周莉亚、韩真导演,张翰、孟庆旸、谢素豪主演的舞剧电影《只此青绿》,将我国传世名画《千里江山图》搬上银幕。影片以中国东方演艺集团原创同名舞蹈诗剧为蓝本,通过舞剧艺术与电影艺术的融合,讲述了北宋时期少年画家王希孟苦心孤诣、上下求索,完成巨幅青绿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的艰难历程,展现了我国优秀传统绘画艺术的美学风范,表达了对祖国大好河山和文化传统的由衷礼赞以及对艺术家创造精神的崇高敬意。
《千里江山图》作为我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有着宝贵的艺术价值和丰富的文化内涵。画作以青绿与水墨相结合、写意与工笔相结合的方式,描绘出烟波浩渺的滔滔江河、层峦起伏的魏巍群山,其中不但有幽岩邃谷、峻峰缓坡、流泉飞瀑、疏林密草、亭台水榭、茅庵草舍、水磨长桥等自然景观,而且穿插了撒网捕鱼、撑船运货、插秧播种、修建庭院、赶集购物、游戏娱乐等生活场景,画面动静皆宜,相得益彰,既是一卷美不胜收的江南山水图,也是一幅情趣盎然的民俗风情画。整幅作品构图精巧,技法高超,意境优美,韵味深长,是我国山水画发展史上的一座重要里程碑。
《千里江山图》问世近千年来,命途多舛,历尽磨难,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迎来命运的转折点,被故宫博物院收藏并得到精心保护,与《清明上河图》并称“故宫双绝”。《千里江山图》的独特性不仅在于其集青绿山水之大成所体现出的审美特质、美术史意义和文化价值,也在于围绕这幅画产生的许多未解之谜,例如关于作者的谜团。如果没有蔡京的题跋,我们可能至今不知此画作者是谁,但从题跋的寥寥数语中我们仅能得到极为有限的信息:王希孟,北宋宫廷画院学生,受到宋徽宗赏识和教导,十八岁完成《千里江山图》。这样一位少年天才画家,他经历了怎样的人生?能完成如此旷世奇作的他,有着怎样的精神世界?拥有怎样的心路历程?为什么他一生只有一幅作品存世?他后来又遭遇了什么?这种种疑问,也正是《只此青绿》创作的出发点。
影片《只此青绿》以一名当代文物研究员(即展卷人)的视角展开,他“穿越”到九百多年前的北宋末年,领略京都汴梁的繁荣与风雅,体会手工艺人的劳苦与匠心。在与王希孟的近距离接触中,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千里江山图》创作过程的艰难以及画家为之付出的心血。影片结尾,当少年王希孟“穿越”到当代,看到络绎不绝的人们来到故宫观赏《千里江山图》的盛大场面,在释然的微笑中流下了欣然的泪水。观者与作者共鸣,今人与古人会心,这场跨越千载的心灵互通和精神交汇,令人动容。
影片在舞剧原有七章结构的基础上有所增减,共有十章,分别为“问篆、初见、唱丝、听雨、寻石、习笔、青绿、淬墨、苦思、入画”,其中“初见、听雨、青绿、苦思”四章为新增内容。结构和内容的调整,一方面是因为电影与舞剧的艺术特征和表现方式有所不同,改编时增加了叙事成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显现画作的灵魂,深入地展示画家的内心世界。从改编的整体效果来看,可以说是有得有失:叙事性和写实性增强了,但原剧那种浓郁的抒情性和写意性却减弱了;表现了画家为营构心中的千里江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执着,但无论是画家的精神还是画作的魂魄,影片都表现得不够立体和丰富。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在笔者看来,主要原因在于影片缺乏“故事”。说到底,电影是一种讲故事的艺术,正如张艺谋导演所说:“要让观众获得丰富体验,讲好故事永远是第一位的。”故事的要素有三:人物、情节和环境。讲故事的核心在于交代好围绕主人公产生的因果关系,即通过对环境、情节和人物关系的叙述,展现人物的成长过程,从而塑造形象,表达主题。一言以蔽之,电影就是要通过镜头语言来讲故事、表现人。舞剧的优势在于抒情而不在于叙事,因此,要将舞剧改编成电影,难度是很大的,而那些成功的舞剧电影无一例外都是在具有较强故事性的舞剧基础上改编而成的,例如《白毛女》《红色娘子军》和《丝路花雨》。可以说,电影《只此青绿》最大的不足就在于未能通过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将王希孟这一人物形象血肉丰满地塑造出来。
影片《只此青绿》故事性的不足,与创作者所要表现的主题和达成的目标有直接关系。从其呈现的内容可以看出,影片用大量篇幅描写展卷人、篆刻人、织绢人、磨石人、制笔人、制墨人等的辛勤劳作,突出展示了文物工作者和手工艺人等艺术工作人员为绘画艺术发展和传承所做的贡献,而相对弱化了对绘画创作主体——画家和绘画艺术本身的深度开掘,缺乏对《千里江山图》艺术渊源、创作原由、艺术特色、价值意义、历史影响等重要信息的交代,以及对王希孟人生经历和精神历程的挖掘和展现。可以说,这部影片虽然貌似以王希孟和《千里江山图》为主角,但实则更像是一部以文博和非遗为主题的科教片,更多表现的是工匠精神而非艺术家精神,这就与大部分观众的期待视野有了较大出入,因此不免使人产生错位之感。
这部影片的创作,本可以从画中题跋提供的线索出发,在王希孟与宋徽宗的关系上做文章,以中国山水画的发展历史为背景,以王希孟的人生际遇和心灵成长为主线,以《千里江山图》创作的前因后果及其过程为中心,通过相同或不同画派之间的交流切磋甚至相互交锋,将王希孟的性格特征与《千里江山图》的艺术价值和历史意义凸显出来。这当然只是笔者的一管之见,而且这样一来就需要另起炉灶进行原创而不是对舞剧版的移植和改编了。出于一些现实因素的考量,同时为了利用和放大舞剧版的成功所带来的艺术和商业价值,影片主创者采用比较保守的策略是可以理解的,但由于电影与舞剧的艺术特质有较大差异,致使结果与初衷存在一定距离。
实事求是地说,这部影片虽然未能满足观众更多更高的期待,但仍然不失为一部制作精良并且有着较高艺术水准的影片。从原画静态的二维平面空间,到舞剧动态的三维立体空间,再到电影多元结构的自由时空,通过艺术媒介、创作方法和表现方式的转换,使得《千里江山图》中凝固千年的山水、人物和场景生动鲜活地呈现在观众眼前,形成一种新奇独特的审美体验。影片采取实景拍摄与虚景制作相结合的方式,将王希孟眼中的山水、心中的山水和画中的山水交错融合,将舞蹈演员塑造的青绿形象与原画中的青绿山水映衬叠加,使画中的细节得到了更清晰的展示,情感得到了更充分的释放,意境得到了更直观的展现。“听雨”和“入画”两章堪称全片的精华,无论是人物与场景的协调、音乐与舞蹈的配合、写实与写意的交融,还是声画的表现力、情绪的饱满度、场面的感染力以及整体的节奏感,都达到了近乎完美的程度,观之令人震撼,并且深受感动。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而传统艺术经典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晶,也是其最形象、最鲜活、最动人的体现者。在对传统艺术经典进行当代转化时,我们应当有更积极、更大胆、更多元化、更富新意的探索和创造。这种转化不仅是现代科技与传统艺术的对接和结合,也是现代观念与传统思想的碰撞和融合,更是对中国文化传统的深度解析与全新开拓,这无疑对创作者的艺术造诣、文化修养和思想境界提出了极高的要求。这项工作虽然充满挑战,却有着重大而深远的意义。希望这一领域能够收获越来越多优秀的成果。(田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