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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也菲
今年9月,网络剧《半熟男女》在优酷超前点映完结后,收获了豆瓣6.5分的开分。该剧紧密围绕当下青年人的情感需求,表现都市青年的爱情与个人成长的,此外,它还借鉴戏剧的创作手法,为观众讲述具有反身性的都市寓言故事,在相对封闭的戏剧情境中将人的情感敞开。摆脱“恶女”“渣男”“全员恶人”等网络短评的刻板印象,我们得以挖掘到这部作品在叙事上的探索和未被注意到的深意。
都市寓言及其反身化呈现
偶像剧中遵循着某种“双洁”规范,即男女主角对感情都保持纯贞的规范,而《半熟男女》则展示了人性当中的阴暗面,“三人行”的情爱戏码在成年人的利益纠葛中来来回回。然而不得不承认,生活远比剧集更加令人无法招架,剧集只是用寓言的手段把千疮百孔的情感和满目疮痍的至暗时刻扒开给人看,将现实生活中的“无法承受之重”尽然释放。
剧集中插入的小剧场话剧表演让观众从剧情中抽离出来,用反身化的手法呈现都市寓言,营造出一种“你在屏幕前看戏、看戏的人在剧中扮演着你”的意境,剧集和戏剧装点了观看者的生活,而观看者也早已入戏。
同时,小剧场表演拓展了故事空间,塑造着剧中人物的心理世界。“除了为人物提供必要的活动场所,‘故事空间’也是展示人物心理活动、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作品题旨的重要方式。”例如,第2集结尾,剧里的人物情绪蔓延至戏中,剧里壁画中的小鹿(指代韩苏)走上舞台,在瞿一芃面前走过却被无视,各中意味不言而喻。又如,第10集中当瞿一芃发现何知南不是富二代,自己追错了对象时,剧中插入两人共同在剧场看戏的场面。舞台上的“瞿一芃”变成一只青蛙,通过戏中旁白得知,害怕危险、麻烦的他不愿重蹈“恶龙与公主”的覆辙,也不想成为白雪公主的小矮人,所以只能继续做“等到一个真正公主的吻”的井底之蛙。至此,剧情与剧场表演达成了精神互文。
小剧场的设定既可以作为对生活空间的变形和反讽,又可以延伸、补充每集的主题。第14集开场,台下的看戏人孙涵涵为舞台上拒绝购买9.9元廉价爱情的女孩鼓掌,类似如此“‘故作正经’地表现社会真实,又不断暗示其虚构成分”的手段,似乎在传递无论爱情能不能买卖,每个人都有权获得真爱的态度。值得一提的还有女主人公内心独白的具象化处理,内视角与外视角结合,打造剧集的“间离效果”。每当何知南内心波动时,便会出现身着黑衣的另一个自己。戏剧表演中内心独白直接外化的方式和小剧场表演,都让观众不断跳脱出来,以此为镜像自我审视,完成寓言性的升华。
封闭情境与敞开的情感
相较于一般的都市爱情剧集,《半熟男女》的突出创新之处在于极致化人物关系的建构。它将《欢乐颂》《三十而已》《我在他乡挺好的》中的邻里关系、朋友关系、亲戚关系集于一身,在集中情境中展示最复杂的人物关系。同时,在爱情三角关系的刻画上,本剧不再采取带有主客思维的单箭头叙事,而是站在上帝视角,看男男女女在情感熔炉中的纠葛,在封闭的情境之中讲述开放的女性关系和女性情感。通常我们认为戏剧性就是矛盾冲突,而早在20世纪80年代我国戏剧理论家谭霈生就提出“情境论”,即情境是人物性格的规定形式和实现形式。“行动总是个性在特定情境中的选择,而一个个行动的总和,也就构成了命运的曲线。”人物生存和活动的具体环境、对人物发生影响的事件、有定性的人物关系三者构成情境要素,共同与人物个性产生互推力,从而勾起人物动机进而展开行动。
《半熟男女》将何知南、孙涵涵、韩苏、曾诚四位女性与高鹏、瞿一芃、周斌三位男性交织在一起,在欲望都市中通过生活流叙事构造出情感关系、工作场景甚至是社会空间。在剧中,没有“手撕小三”“棒打渣男”的烂俗情节,反而让真实丰满的人物个性在叙事情境中催化,用客观理性的成长观塑造了女性角色和两性关系。不懂男人的何知南必须经过情感煎熬和自我道德审判,才能从感情的迷失中找回自身的主体性;孙涵涵代表了另一类女孩,她们想要追求优质生活又想保持自身尊严,在被骗和自欺后方可醒悟——自己才是人生的掌舵者;而韩苏,一个看上去近乎完美的独立女性,在遭遇爱情背叛后收获友情、在打破虚假执念后重塑自我。在“情敌”关系之下,何知南和韩苏两个完全不会成为朋友的人居然也成为了彼此的挚友。
封闭情境造就戏剧性,敞开的情感又将戏剧拉回具有多种可能性的生活。《半熟男女》既有丝丝入扣、百转千回的情感勾连,却没有套路审美和恶俗格调。最终,剧中的每个人都从混乱情感中抽出身来,带着彼此的影子走向新生,这可能就是生活最本真的面貌,也是某种现实主义。
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的探讨
回到网上对《半熟男女》的讨论,对该剧价值观的抨击是绕不过的话题。正如原著书名《这里没有善男信女》,《半熟男女》并非要宣扬阴暗的价值观,而是要通过描述青年男女在“不纯粹的善良和恶毒中”的挣扎、通过全方位的自我解剖来完成对人性的祛魅,揭示真实又隐秘的婚姻痛痒。
其次,我们不应将艺术真实等同于生活真实、将叙事伦理理解为伦理叙事,也不该在数字化文本的后情感传播中形成拟像性的超真实情绪消费,观众需要更具超越性的观剧体验和否定性的自省。
除此之外,本剧的短视频营销放大了争议。不同主体在信息茧房中获取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经过一次次震惊后完成游移的自我认同。同时,宣发方的刻意为之和网友的自来水行为都有可能让剧集离剧集本身更加遥远。
任何影视作品都在真实与虚构的渐近线的两端,也会在社会价值与情感体验之间不断调试审美需求。不变的是,敞开胸怀迎接真实生命形式的观众想在自我想象和他者的生活之间看到更多可能。当然《半熟男女》不尽然完美,存在着悬念揭晓后的拖沓叙事、敷衍了事的大圆满结局等问题。但“半熟”即正义,其叙事创新、回归人性的美学观念和价值立场值得肯定。
(作者系内蒙古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影视艺术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