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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宁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杜晓杰
由于体裁和定位的特殊性,动画电影偏好根据已有广泛受众群体的童话、神话和民间故事等进行改编,并赋予新的时代精神内涵,一直是动画电影创作的主要方式。仅2022年,根据意大利作家卡洛·科洛迪《木偶奇遇记》编创的“匹诺曹电影”就有2部,分别是罗伯特·泽米吉斯的《匹诺曹》和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匹诺曹》。与前者相比,《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匹诺曹》在电影叙事和价值表述上都具有可喜的突破。
《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匹诺曹》海报
对大多数匹诺曹电影而言,往往都着重刻画匹诺曹从一无所知甚至有些调皮捣蛋的“熊孩子”成长为“好孩子”的故事,儿童寻找自我和改造自我,是这些作品共有的主题。然而,这些影片对儿童进行成人化规训的叙事,往往只强调成人对儿童世界居高临下的收编,故事结局也多是儿童成为遵守成人世界游戏规则的“新人”,未能深入儿童精神世界机理的内部,展现儿童内在自我的真正成长。《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匹诺曹》打破了现有“匹诺曹叙事”的狭窄视域,不仅细致描画了匹诺曹内在自我的成长理路,更把前作所忽视的对成人世界的自我省察与调适纳入叙事体系,使得原本单向度的规训叙事变为双向的亲子成长叙事,极大拓宽了“匹诺曹叙事”的价值向度。
被规训的儿童:艺术与现实的互文
影片以繁复的笔触,展现了成人世界对儿童天性的压抑与损耗。影片中,战争夺去了木雕师戈佩托幼子卡洛的生命,悲痛欲绝的老人用爱子坟前的松树雕刻了一个木偶寄托哀思。机缘巧合之下,蓝仙女赋予木偶生命,赐名匹诺曹,要求他安慰戈佩托痛苦的心灵。从被创造开始,匹诺曹就被当成卡洛的替代品,所以戈佩托对他的要求就是“成为卡洛”。然而,天性无知的木偶怎会真的成为卡洛?一再失望的戈佩托开始对匹诺曹恶语相向,指责其是自己的包袱、负担。
与戈佩托的情感索取不同,马戏团老板从匹诺曹身上看到的是“活木偶”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他利用匹诺曹的贪吃和无知,引诱其在卖身契上签字,成为马戏团不眠不休的赚钱机器。而纳粹军官则看重匹诺曹死而复生的神奇技能,要求其成为纳粹的战争机器。
全片围绕三个成人与匹诺曹的关系展开剧情,三人也成为情感、金钱和权力的代名词,表征着成人世界对儿童的三重规训:从情感上,我们希望孩子能让自己顺心如意;从金钱上,我们希望孩子能为家庭提供经济反哺;从权力上,我们希望孩子能融入国家政治体系,为家族带来荣誉。然而,就像戈佩托对匹诺曹“不想跟卡洛一样”的辩解无动于衷一样,片中的成人世界也几乎从未考虑匹诺曹作为儿童的身心需求。在全方位的规训矩阵中,匹诺曹变得悲伤、难过,原本无忧无虑、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天性也逐渐被磨损。
对匹诺曹的规训叙事,影射着当下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的缺失,也将亲子关系的恒久命题重新摆在观众面前。对旧故事的“新编”,为影片注入了充沛的现实主义魅力,使得作品突破了童话故事的视域局限,具备了连接当下生活的“互文性”。
温情的成长:亲子关系的共生共进
在展现成人世界对儿童的规训之外,作品也温情地呈现了匹诺曹内在自我成长的心路历程。
戈佩托的指责,让匹诺曹极为沮丧。为了不让父亲失望,匹诺曹“自投罗网”,主动提出加入马戏团,可以给家庭创造经济收入。这种发自内心“不想让父亲失望”的动机,是支撑匹诺曹高强度演出的精神信念。而这种冲动的萌生,则来自蟋蟀“有时父亲……情急之下说出言不由衷的话,但过段时间,他们就会明白,那根本不是他们自己的真心话”的劝慰。正是借着这番话,匹诺曹开始尝试去理解戈佩托,并努力让自己成长为能给父亲提供依靠的“大孩子”。
儿童的成长总少不了磕碰与友情,在影片后半部分的冲突叙事中,匹诺曹的内在自我迅速强大起来。当他在军事训练基地将蟋蟀教给他的话传递给同样受困于亲子问题的纳粹军官之子时,匹诺曹已经懂得了亲子之爱和家庭的意义。于是,匹诺曹完成了自我成长,并在放弃永生来解救戈佩托的选择中达到圆满。从逃离父亲/家庭,到寻找父亲/家庭,匹诺曹的圆形叙事勾画了一个木偶从“无情”到“有情”的成长轨迹,也勾画了一个孩童从本我到自我的成长历程。
经过了坎坷寻子之路的生死洗礼,当戈佩托在沙滩上抱着为救自己而丧命的匹诺曹失声痛哭时,他已不再视其为卡洛的替代品,而喊出了“我亲爱的儿子”的心声。这既是匹诺曹的成长,也是父亲戈佩托的成长。由此,单线程的《木偶奇遇记》成了双线程的“亲子环游记”:戈佩托洞悉了父亲身份的奥秘,匹诺曹也没有落入此前故事常见的“化身为人”的窠臼,而依然以木偶的形象存在——因为无论戈佩托还是匹诺曹,都在这个故事中找到了真正的自我,成为了真正想成为的那个人。
借助匹诺曹的故事框架,吉尔莫·德尔·托罗建构了连通电影与现实的艺术世界,既让孩子获取了成长的诀窍,也使为人父母者照见了内心的偏执与柔软。动画片长期被认为是对孩子进行“寓教于乐”教育的艺术工具,并以此发展出特定的规训叙事套路。然而,在动画电影日益向“合家欢”和全年龄层转型的当下,套路化的规训叙事已经无法支撑这种诉求。《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匹诺曹》的成功之处,在于将动画电影视为“体裁”而非“题材”,以动画电影为媒介,表达对社会问题的思考。这一点,是对我国动画生产的有益启发。(杜晓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