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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玉玊
Netflix投拍的韩剧《Move to Heaven:我是遗物整理师》(以下简称《遗物整理师》)于今年5月首播,很快便成为年度最佳韩剧的有力竞选者,目前豆瓣评分9.1,IMDb评分同样高达9.0。这部作品聚焦遗物整理师这一特殊职业,讲述患有阿斯伯格综合症的20岁遗物整理师韩可鲁通过遗物倾听死者的声音、帮助死者传达未竟的愿望与爱恋的故事。韩剧最为擅长的抒情风格,叠加一点通过遗物推测死者生前活动与心愿的推理元素,再配合可鲁与叔叔尚九、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树木三人间轻松有趣的喜剧化日常,共同调配出这部观感舒适、情节饱满、有笑有泪的优秀作品。
总体而言,《遗物整理师》虽通过死者故事,触及了关于孤独死、同性恋歧视、阶层压迫、性别暴力、“孤儿输出”等社会问题,但相关讨论多停留在相对概念化、常规化的层面上,往往以情感上的和解作为单元故事的结尾,并不深入社会问题的复杂肌理。《遗物整理师》将最大的篇幅留给了死亡这件事本身,以及那些人们死后遗留下来的东西。
死亡是绝对的终止,是对一切人生故事不容反驳的暴力打断,这是《遗物整理师》最残忍,也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向同性恋人告白的年轻医生死于医闹者的误杀,他未竟的爱恋、他所期许的幸福未来都在这场无妄之灾中戛然而止;一边努力工作一边复习考学的年轻工人死于生产事故,他的转正愿望,他对便利店收银员的懵懂暗恋都一同缄默,只有便签纸上的字迹、精心留存的超市小票、背包里的除臭剂与指甲刀,证明着这些曾经存在过的心意;作为孤儿被领养至美国,却又被养父母抛弃,无法得到美国国际籍的遣返者,欲寻生母而不得,带着满腔的绝望与悲伤因心脏病发作而死在汽车旅馆,永远不会知道那个真正爱他、想念他的母亲只在咫尺之遥……韩可鲁去往他们生活过的地方,那些房间千差万别,有的宽敞有的狭窄,有的整洁有的凌乱,但都无一例外充满细节,处处都是死者曾经生活过的痕迹。观众跟随可鲁的目光,一起通过遗物猜想死者生前的故事,于绝对的沉默中倾听死者无声的遗言。最终被整理出来交给家属的遗物——记录着死者的情感、愿望、生命的价值与意义——都装在一个半米见方的盒子里,相比于一个人的一生,这只盒子实在是太小、太轻、太微不足道。它一面以温情的面目出现,传达着弥留于人间的爱意温柔,一面又以最刺眼的方式提醒每一个人——死亡究竟从我们身边夺走了什么。
死亡是生命的必然结局,每一个人都注定要走向死亡——这是我们的理智告诉我们的。那些付出爱也收获爱的人,即使死去,也仍旧活在爱他的人的记忆里——这是我们的情感告诉我们的。然而即使如此,死亡依旧是沉重的,是孱弱的现代人无法克服的永久创伤。面对至亲至爱之人也会死去这一事实,再强大的人也依旧会如可鲁一般恐惧彷徨,脑海中只剩下那一句“我不要你死”。
那么,面对死亡,人们还能做些什么呢?《遗物整理师》给出的答案或许是,坦诚相爱,有尊严地死去。前者是每一个有死之人在有限的生命之中所能做到的,后者则是逝者的亲友与社会应当帮助逝者做到的。
遗物整理师,就是这样一个帮助逝者有尊严地死去的工作。2010年前后,随着老龄化与家庭制度的松动,“孤独死”成为日本与韩国日益严峻的社会问题,为了处理这些无亲朋在侧的独自死去之人的遗物,遗物整理师这一职业相继在日韩出现。《遗物整理师》改编自韩国作家金玺别的散文集《离开后留下的东西》,而这位作家本人就是一位遗物整理师。尽管由于推理元素的存在,《遗物整理师》中可鲁的工作经历似乎显得过分传奇,但现实中的遗物整理师确实承担着清理生活空间和生前用品,以尽量减少逝者死后给周围人造成麻烦的可能,分拣遗物交给遗属,保护逝者隐私,为死者留下尽可能体面的身后形象等等职能。心怀敬意地面对死者,作为遗物整理师的职业道德要求,也在提供着关于死后尊严的承诺。这一切固然不可能改变死亡的生理本质,但人作为一种意义动物,其死亡还不可避免地具有社会属性,有尊严的死事关一个人的社会身份与社会评价,对于每一个行走在生死之间单行道上的人而言都是莫大的慰藉。
《遗物整理师》中有一个颇有深意的细节,长大后成为了遗物整理师的可鲁,在抓周的时候握住的却是听诊器。生与死,治病救人的医生与面对死者的遗物整理师,看似截然对立的两端,却在这个场景中有了奇异的关联。既然为生理的死亡附加有意义的社会仪式,是我们将死亡召唤为生之组成部分的唯一手段,既然有尊严之死是有尊严之生的最后保障,那么救生与慰死或许确实有着同等重要的意义。
在故事的最后,可鲁亲手整理了父亲的遗物,正视了父亲的死。遗物整理师的工作于他而言早已不再是解谜游戏,或者被制定好的规则,他感受到了这份工作的意义,也因而拥有了面对死亡的勇气。尽管悲伤痛苦,但那些与记忆共鸣、饱含爱意的逝者遗物正于无声处诉说:眼前的一切毕竟证明着,他们曾经与我们同在,也仍将与我们同在。(王玉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