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林荣

　　在为2025年“太阳鸟”文学年选散文卷拟定备选书名时，最初选定了三个。经过担任编务工作的各位师友再三斟酌，最终从赵树义的长篇新作题目中确定选用“大地在说话”。而一经接洽，作者希望将整个系列的总称替换成更贴合内容的篇名“函谷关”。于是，这一借来的书名“大地在说话”，俨然成了编委集体期许的专享书名。

　　即将过去的2025年，或许是未来回望视野中，文学生态迈入新纪元的开局之年。悄无声息地存在了多年、也发展了多年的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IGC）技术对于原创文学劳动的渗透、影响以至侵蚀，在这一年骤然升温，成为舆论焦点。那些曾被视作理所当然的文学作品的原创性和文学写作者独立、诚实的劳动态度，突然再度成为亟待探讨的新问题。

　　曾几何时，包括文学和非文学的各种类型、各种来源的信息资料，都还没有实现日常化、个性化的在线即时聚合和订单式的高速处理。即便是依托网络工具的写作者，也能独拥天马行空的艺术想象和鬼灵精怪的语言迷宫巧思的个性禀赋光环。但2025年AI免费客户端全民普及之后，这些理所当然如雾散般消退，各体文学的原创表达方式，似乎都被推上了有待AI验明正身的检测台。

　　工具性和实用性的写作，借AIGC平台或App，披上了创造性写作的霓裳，带上了纯文学的妆容。后台算法和大语言模型的持续迭代，让AI生成的文本越来越逼近真人创作，使得辨别作者身份变得越发困难。以往个性气质和地方特色鲜明的文学创作风格，也能经由指令提示和定制化的需求，在短时间内被AI仿真呈现，甚至能够达到乱真的程度。如今，在文学写作的社会土壤里，被大语言模型加持的人工智能犹如一颗刚落地的种子，它闪电般地生根发芽、抽枝长叶和神通百变的幻化演进，已切实改变着文学话语空间的大背景和大气候。

　　在文学赖以生发的现实大地上，真人作者的思绪和心声与AI输出的话语流，已然交织混响形成了一片天地。除非遭遇技术转轨、大数据模型坍塌或能源中断，否则AI功能升级的脚步只会一往无前。从文学、哲学和科学原理上讲，人工智能在语言运用和创造性写作方面的发展，或许并非人类所必需，但当前尚处初始阶段，变数与瓶颈并存，过度预警实属杞人忧天。当下，正视和认识AI，远比视之为敌或故作清高地退避三舍更为重要。

　　今天的AI，在模拟和表现知情合一的人格主体方面仍显刻板，但其内容生成从未脱离人类，其算法、模型和技术所支撑的AI写作，实际上完全是对于数据模型覆盖范围内的真人话语和真人写作文本信息，所进行的存量聚合和类型化重构以及订单式输出。就其本质而言，现阶段的AI只是一个在行动速度和信息整合效率上远超真人体能极限的写作秘书，它处理的信息和利用的文本资源，丝毫没有超出人类话语和真人写作成果的范围边界。因而，它所奉献的作品，从生成机理和知情意表达的最终效能上讲，内核还是属于现实中的人类。只是模型算法的高速搅拌和深层重构，彻底粉碎了素材源头层层叠叠的个人著作权印记。

　　置身于同AI共舞的时代，深怀创造者初心和饱满创造激情的作家，不会惶惑，只会欣喜。AI为文学竖起了一堵防风墙，将投机取巧和因循守旧的伪劣写作远远地拦截在了真正的创造者身后，让原创想象的天地更显纯净开阔。尤其是对于自古横跨在历史和现实、生活和想象之间，因而总免不了要用既非文学、又非创造的材料堆砌和信息搬运来充门面、摆架势的散文而言，AI不啻一股超级强大的反推力，它的每一次文本生成，都在用搬运、嫁接和打包重装材料的极致操作，活生生地演示着高仿文学赝品的出炉过程。看着响应真人指令、一触即发地紧张忙碌起来的AI，汩汩滔滔倾泻出连片的工作流程语句瀑布，准备偷懒的真人作者会悚然一惊，而有才情有追求的作者却会受到激励，平添几分摩拳擦掌、面向AI争人格的勇气和干劲。

　　这本名为《大地在说话》的散文年选，收入了二十四位作者在过去一年里发表的二十四篇新作。无论是初次阅读，还是为编纂这本文选而再次细读，每篇作品都凭借形式或内容某一方面的苦心孤诣，绽放出耀眼的光彩。这光芒里，既有散文传统神韵的回响，也有AI喷薄烈焰的姿影婆娑，更有闪转腾挪、锐意求新的锤词炼句和变法突围、多边跨界的文体熔铸。最可贵也最动人的，则是着力将古老的散文文体引向新时代新生活场景的那份热忱。当然，具体文本都不是完美的，也无需完美。这正如亘古长存的大地上，一切有生机、有价值的事物，向来都是在见仁见智的多维视野中，渐渐显现它们独特而可贵的意义。

　　（作者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文传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