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莉丽

　　放眼2025年的文艺领域，太多作品同时收获收视热潮与激烈骂名，专业学者与年轻网友隔空激辩，专业影评人与普通观众给出截然相反的评分。这种“好坏”难辨的态势，越来越成为文艺领域的常态，标志着文艺评论正经历深刻转型——传统专业权威“一锤定音”的评判模式，已被众声喧哗的“各美其美”替代，文艺批评空间裂变为无数并行的“评价宇宙”，呈现出“本圈欢迎，外圈拒斥”的表达倾向，难以达成“美美与共”的理想状态。

　　评论的圈层化的形成，是媒介技术迭代与文化消费分众化双重驱动的必然结果。技术赋权大众评论的崛起，构成了这一现象的底层逻辑。艺术评价的民主化进程，在赋予大众评判权的同时，也导致传统普适性美学标准向情境化效用评估转变。以2025年爆款电视剧《生万物》为例，其豆瓣7.2的评分与作品高流量形成反差。部分观众聚焦历史的还原度、剧情逻辑的合理性等客观缺陷，质疑女主精致妆容与农民形象的割裂；另一部分观众则侧重家族命运、个体成长带来的情感共鸣和情绪抚慰，弱化历史底色与人物真实性的重要性。这两类评价并非对立，而是源于历史实证与现代情感两种不同的“审美算法”，彰显了圈层化背景下“好”与“坏”的多元评判维度。

　　在文化产业语境中，情境化效用评估的合理化，既源于文化消费者这一身份固有的评判权，也契合文化产品日益分众的现实趋势。随着文化作品的“产品化”属性增强，类型特征、经济指标已成为传统审美标准之外的重要考量；文艺评论也只有立足这一基础，才能具备有效性与适配性。如微短剧《盛夏芬德拉》虽根植于“豪门契约婚姻”的俗套母题，内核带有封建伦理色彩，够不上“思想精深、制作精良、艺术精湛”的精品标准，但凭借反套路情感叙事和电影般的艺术质感，创下30亿播放量的成绩，成为竖屏微短剧的“天花板”。若以传统精品标准给该剧一个“60分”的评判，既忽视了短剧的产品特性，也偏离了评论的现实效用原则。作为创作的衍生，文艺批评理应保持评价标准和评论格局的与时俱进。

　　面对文化产品类型化与分众化深度交融的趋势，专业评论家不仅需要双重发力：一方面实现评论标准、方式与对象的适配，另一方面还需直面作品/产品的接受分歧及其背后的圈层定位——这正是艺术评价长期以来所秉持的“跳出作品看作品”的核心把握原则。专业评论者应摒弃笼统评判作品好坏的执念，从“下判决”的定性评判转向为其“建坐标”的欣赏导引。尤其面对出现巨大争议的作品时，专业批评者需要超越简单站队，厘清不同观点背后的评价标准，区分“客观缺陷”与“主观偏好”的圈层立场，将讨论拉回基于文本本身的理性探讨，为不同圈层的观众提供理解作品的方向和路径。

　　评论的圈层分化不可逆转，“好”与“坏”的评判边界日益消弭，但文艺评论的公共性价值却不应该随之消解。未来评论的发展方向，不是重建一个统一的评价金字塔，而是在承认多元坐标的基础上，构建更具对话性的批评生态，这需要批评场域内多方主体的协作与努力。对专业评论者而言，既要放下身段主动入局，如华东师大汤拥华教授“沉迷短剧365天”，深入文艺现场梳理短剧文艺图谱；也要打破原有的评论话语框架，运用新媒介语言，将深刻的洞察转化为易于传播、能引发思考的内容，在新媒体话语场重构话语版图。

　　圈层化时代，面对“好”“坏”评价、“互文”共存的文艺现场，专业文艺评论者的使命在于绘制一幅复杂精细的文化认知地图，通过标记不同作品在各社群中的坐标与价值，在众声喧哗中搭建圈层间的理性对话桥梁，最终在多元的评价中，共同守护文艺创作中那些真诚、智慧与美的光芒。

　　（作者系浙江传媒学院电视与视听艺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