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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艾超南
文风不是一个抽象的、空洞的问题,而是一个具体的问题。谈文风之前,首先要弄清楚“文艺评论”的受众到底是谁?更直接地说,评论家写一篇文章或者一本书,到底想给谁看。
接受美学中有一个概念叫做“隐含读者”。隐含读者是作者在创作过程中预期设计和希望的读者,也就是隐含的接受者。我认为,每一个文艺评论工作者,尤其是想通过文艺评论影响他人的人,都应该好好思考自己预想的接受者是什么,然后再来谈文风问题,才会是行之有效的。
据第54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4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近11亿人,从年龄结构来看,10-39岁的青年群体和少年群体占比高达46.4%。互联网上活跃着的五六亿青少年,必然也应当是文艺评论“引导创作”“提高审美”的对象,是文艺评论服务的对象。因此,文艺评论需要也应该具备互联网思维,考虑“用户体验”,做好“垂直细分”,用新时代的新读者喜闻乐见的方式去开展文艺评论,这样才有出路。
这些年,由于工作原因,我读了大量评论作品,有大部头专著、长篇大论的学术论文,也有两三千字甚至千字的短评。我的一个切身感受是,文艺评论的表达方式,已经非常僵化。单就文章来说,侧重理论的文章,一般都是三段论、四段论,再加点艺术史的梳理,或者就是毫无节制地引用,以理论阐释理论,以概念解释概念。这种毫无意义的重复,大家互相重复或者自己重复自己,给人一种明显的套路感,很少有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风格鲜明的文章。这样的文艺评论是让人望而却步的,甚至面目可憎的,它不是点亮智慧的星光,而是制造理论的迷雾。
另一类是侧重作品评析的评论。可以说读完其中绝大多数文章后,我既看不出作者对作品抱有什么情感,也感受不到那种带着智性的审美分享,简言之,就是感受不到“文字背后的人”。它们更像是AI输出的观点,冷冰冰的既生硬又呆板。如果单纯比拼理论的堆积或资料的爬梳,AI或许比人做得更好、效率更高。但就目前而言,人和AI最大的区别就是人具有丰富灵动的情感体验,因此也更能提供理性与感性并存的文艺批评。
目前看来,文艺评论不缺理论,缺乏用优美的语言来表达批评理念的方式,缺乏情感的充盈和对作品本身的审美体悟,也就是缺乏“诗意的理性”。这就导致了一个现象,很多评论文章,洋洋洒洒动辄上万甚至几万字,但阅读量却非常可怜甚至可疑。有的著作号称是“某某重大课题”,但除了用来申报评选,或者就是自费印刷几百册再在各种研讨会等场合强行送人外,好像就没有什么读者了。而且,这些评论作品的命运往往是被当作废品,几毛钱一斤卖掉,或者直接丢到垃圾桶里。如果这种情况成为一种常态,那么,要实现“引导创作”“提高审美”的美好愿景,无异于缘木求鱼。
如果我们同意,活跃在互联网上的五六亿青少年是文艺评论重要的服务对象,那么,我们需要创作什么样的文艺评论?
我认为,我们需要的是聊天式的、对话式的、有亲和力的、平易近人的文艺评论;需要的是评论家能用通俗易懂、优美典雅的语言将深奥的艺术理论像和读者聊家常一样表达出来。这样才有可能起到“引导创作”,发挥提高大众审美水平的作用。反之,评论者如果放不下所谓的权威架子,居高临下地说教,或者是舍不得丢掉“专家”的高帽子,佶屈聱牙地卖弄术语,读者只会敬而远之、厌而躲之,吐槽、飘过、取关、屏蔽。文艺评论如果连读者的场子都进不了,就别提“在场”了,更别妄谈引导和影响了。
有感于上述现象,我认为,文艺评论迫切需要追寻一种“诗意的理性”。广大文艺评论家需要将文艺评论当作具备审美价值的艺术品来对待,就像作家对待文学写作、画家对待绘画,文艺评论家也需要用这种态度进行创作。如此,读者被文艺评论本身的美所吸引,从而引发情感和审美体验的共鸣,进而不由自主地去思考批评家所说的观点、所作的价值评判和所提倡的审美理念,这一切,就如盐溶于水一般顺理成章。中国古代的“诗文评”基本都是这种路径。现代的美学、艺术理论作品中,也不乏充满“诗意的理性”的作品。比如,宗白华、朱光潜的美学理论文章,李健吾的文学批评集《咀华集》,它们都是充满“诗意的理性”的作品中的佼佼者。《美学散步》中第二章《美从何处寻?》开篇就是宗白华先生自己写的一首诗。
诗从何处寻?
在细雨下,点碎落花声,
在微风里,飘来流水者,
在蓝空天末,摇摇欲坠的孤星!
——《流云小诗》
这样的理论文章,含英咀华,读完后感觉满口生香,越读越上头,与那些读完让人感到受内伤的东西简直是云泥之别。读者在这行云流水般的文字中感受到的绝不仅仅是艺术理论,更能从中体悟到一种诗意的生活方式。用大家都懂的语言并且还是优美的语言,讲清楚一个专业问题,比故意把浅显的道理用深奥、冷僻的术语堆砌成一部“学术专著”要困难得多。
读者受僵化文风之苦太久了。呼唤那种洋溢着艺术灵性和诗情的理论评论作品。给读者吃点好的吧。(艾超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