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作者:张 阅
谁固定了“古味”印象
大部分观众,即便没有完整地读过《红楼梦》原著,也看过1987年的电视剧版,还有人看过1989年的系列电影版,甚或知道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和徐玉兰联袂出演的越剧电影版(1962年)。
《红楼梦》的这些版本,无论服装、化妆、道具是否受限于资金和社会条件影响,其作用都是固定了所谓“古味”的印象:元春必须脸若圆盘明月才像贵妃;王熙凤虽泼辣专横,但天资聪颖,有大家族领导风范;黛玉的娇柔里有点硬气,而陈晓旭(87剧版林黛玉)也算很多人心中的“黛玉本玉”;宝玉则要温润健康,既孩子气又贵气,欧阳奋强(87剧版贾宝玉)之外,常由女性反串以使人信服其干净纯粹;男人们虽是“须眉浊物”,也都是饱读过诗书的世袭体面贵族,不似流氓地痞;小姐们更要体态端庄,史湘云醉卧花丛,也不会毫无睡相;女长辈们哪怕伪善,一举一动也都“成体统”,做表率;丫鬟小厮活泼乖巧,嚼舌根儿也得避着主子。而若说戏曲电影版,这形式本身就要求主创们“活”在古老的故事中。
不同阐释中的殊途同归
各种艺术形式的改编也努力地从不同角度去阐释原著可能具有的哲学寓意。比如,2015年的昆曲电影《红楼梦》编剧是精通茶文化的茅奖作家王旭烽,这版《红楼梦》主要挑荣国府一线来讲,强调一种繁华过后的凋零,喧闹里的孤独,发出命运的无奈之叹,叹人生不过空梦一场。
据《白先勇细说红楼梦》之见,假定现存《红楼梦》是本完整的书,那主线有一条是贾府的衰败之路,还有一条是贾宝玉的成佛之路。我们看这个“成佛”,是看一个不愿在世俗之境摸爬滚打的人如何一步步看破七情六欲与世间纷扰,活进了慈悲大境,他没法担负家业,但可远离尘嚣。高鹗续文中不只有宝玉娶亲交织黛玉之死的名场景,也有他再度神游幻境,悟道、放下情执的心路历程,即宝玉的出家不为黛玉。
读《红楼梦》如“千人看哈姆雷特”,每个人的关注点不同,但大部分人都相信宝黛线总体的气韵是超凡脱俗的。两个人“志同道合”的爱情基石是共同“消极”对抗以世俗经济为生存逻辑的颇为庸俗和道貌岸然的大家族秩序。
其实去掉枝枝蔓蔓,专讲宝黛的悲剧也行得通。李翰祥编剧、执导的《金玉良缘红楼梦》(1977)就这样,“一个心肠一个肝”的缘分也敌不过人家的金玉良缘。用新人主演也不是问题,彼时李导一样是起用了张艾嘉和林青霞两名新人。张艾嘉的现代脸孔和健康体态让黛玉成为每个痛失真爱的女孩,产生跨时空的普遍通感。宝玉则是林青霞第一次反串男角,照见了她未来的一条戏路。但电影首尾仍呼应出一种“质本洁来还洁去”的精神。
新版改编弥漫着世俗浊气
再看《红楼梦之金玉良缘》,颠倒故事首尾,用“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结尾呼应“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开头。但落到宝黛的爱情线,就得用叙事说服观众,到底是人心变质、爱情熄灭而不如初见,还是他们的爱情乃至人生的高光时刻只在初见之时呢?电影以“人生若只如初见”收束显然不是很合理,因为死亡和被迫害都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真正的爱情是超越这些的。
《红楼梦之金玉良缘》的主创团队不仅没有保留古味,也没跳出以宝黛最讨厌的世俗经济去看待人生,甚至让人怀疑其对《红楼梦》的研读是否深入。整个故事打乱了原有的时间线,黛玉丧父放在开头,即大部分人物登场之前,写明了林家的巨额遗产被贾府侵占,黛玉失去了利用价值,而贾家想靠与薛家的联姻,继续“吃”薛宝钗的家产。
这层意思原著一字未写,是影片主创的原创设计,如此一来,加上影片对贾琏凤姐夫妇的完全负面描绘,及丫鬟们在主子面前的不当言行,比如紫鹃等人说宝黛二人“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滚到一起”,就使得全片弥漫着浓浓世俗浊气。宝黛沦为了幼稚的提线木偶,宝钗因自降为利益互换的工具而失去了观众的同情。
硬塞的名场面与叙事脱节
世俗气不等于烟火气,腌臜里得有股光。《红楼梦》原著里的光不只宝黛二人,王熙凤再贪财爱利,也能跟刘姥姥建立起自然温情;宝玉眼里的姑娘和丫鬟都是水做的,尽管这种无差别未必到了他能反思自己误踢袭人那一脚本不该踢任何人。
《红楼梦之金玉良缘》对这些名场面的处理是脱离叙事功能的硬塞。原著中刘姥姥两进贾府改为一进便没了对比;刘姥姥在贾府时,各种角色的行事也并不合贾府的常理规矩;而借用席间大笑照出每个人的性格差异,也没能体现,更别说有情节后续了。
再说宝玉踢袭人那一脚,且不说前因,但说后果,其实是宝玉对袭人的照顾与弥补,间接引发了晴雯吃醋,又引出宝玉纵容晴雯撕扇,从而埋下晴雯悲惨结局的种子。而胡玫导演的这版电影里,这一脚,踢了也就踢了,除了加深观众对宝玉的恶感,对叙事似乎没有半点儿用。
年轻受众更不该被低估
互联网时代,年轻人获取知识、接触文艺作品,不是靠电视播放,而是日常广泛浏览海量视听信息,再依循兴趣进行网络搜索,深入挖掘。再看到,如今各大景区中大量身着汉服的少男少女,中小学阶段就不断被加强的传统文化学习,年轻人对《红楼梦》的整体了解水平不容小觑。如果仅凭名场面的堆砌,现代网感的改编就想迎合、甚至启发年轻人,那便是对自己目标受众的低估。
如今看来,电影主创们看似做了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其实恐怕是“既没费力,又想讨好,却没讨到好”吧。观众并不想看他们用影视还原《红楼梦》,但大幅度改编《红楼梦》,本该是富有创造性的“费力”之路,要多多用心才行。《红楼梦》是刻进中国老百姓心中的古老叙事,但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能化作其他时代和国家的故事一样,以《红楼梦》作为母本也是可以的。影像创作完全可以把故事搬到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大陆,甚或是以亚洲金融危机时的中国香港为背景,我们大可以构想“贾宝玉”在新环境中该如何生活。实际上,林语堂、张恨水等人早就用小说做过他们的探索,后世的中国作家凡触及大家族叙事的书写也都离不开《红楼梦》的影响,这些已经留下了大量经验,供影像作者取经。(张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