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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良志
今年是齐白石(1864年—1957年)诞辰160周年。要读齐白石,《白石老人自述》是最重要、最基础的读本之一。往回检点,这本书实在是已出了不少版本了。
1961年9月,香港的上海书局辑《齐白石诗文篆刻集》出版,这其中的主体部分,即经过香港《大公报》记者、编辑陈凡“整理”过的《白石老人自述》。
1962年10月,北京的人民美术出版社推出了《白石老人自传》(注意他们把“自述”改为“自传”,也有可能书名是集白石自己的字,一时间“传”比“述”字更易找),责任编辑即白石先生弟子、画家卢光照。
1986年12月,《白石老人自述》被著名出版家钟叔河纳入湖南的“凤凰丛书”,由长沙的岳麓书社出版。
1996年10月,白石老人家乡的湖南美术出版社郑重推出《齐白石全集》,大八开,铜版纸彩印,精装套盒10巨卷,其10《诗文卷》中收入了《白石老人自传》(注意这里用的是人民美术出版社的“自传”一词)。这套“全集”本,装帧极致,可用皇宫中的“金砖”喻之,定价亦高,一般读者不敢问津。
2000年7月,山东画报出版社推出了封面黑底白字尤为打眼、正文又铜版纸多彩印插图“豪华”的《白石老人自述》,几年中市场上风头无两。
2010年1月,北京的三联书店出版小开本精装的《白石老人自述》,携带轻便,定价又廉,在市场上颇受欢迎。
2014年10月,广西美术出版社推出由齐白石研究“首席”单位北京画院主编的《白石老人自述》,堪为山东画报版的“升级版”,开本更大,彩图更多,足以吸人眼球。
2015年1月,北京的文化艺术出版社出了本绿色封皮的《余语往事——齐白石自述》,署名为“齐白石著”。
当然,《白石老人自述》还会有其他版本,但作为这部书的研究者,我搜集各版本,审读其异同,实在地说已是把握大概、知晓长短了。现在应该回答的是:已经有这许多版本了,为什么还要再出新的版本呢?这难道不是造成更“淤”了吗?
弥补了“断尾巴”之憾
如若翻上述任何一本书,尾巴上“民国三十七年(戊子一九四八)我八十八岁”这一年段最后一句是:“……望九之年,哪有许多精神?只得叹一口气,挂出‘暂停收件’的告白了。”
这就结尾了?老人不是活到九十多岁、1957年才去世的吗?
——还真没辙,为齐白石口述作笔录的张次溪,他当年确实只记到1948年,因为时势的大变和他个人的遭际,他没有把这件事记到底,所以1961年香港出版时就是这么个“断尾巴蜻蜓”的状态。
我们大众一般都不喜欢“有头无尾”,拿老北京话来说“全须全尾(音yǐng)”才可人。也不是没有办法补全:1962年,还是这位张次溪,曾赶写了本《齐白石的一生》,仍是编年体依前后顺下来——这次一直写到老人归天了。
只不过《自述》是白石老人第一人称“我”,《一生》换成了第三人称“他”,但年月的路迹总的无甚差池。好吧,这本新编则把《一生》“1949年—1957年”那几年移过来,对白石一生有个较“全乎”的介绍。这大体满足了我们“求全责备”的心理。
填上了肆意删减之痛
首先要向大家陈述一个无奈的现实:
1961年香港出的《自述》,操刀者(责任编辑)是《大公报》记者陈凡,他按照报人的习惯,曾是在张次溪的原记录稿上“大动刀斧”的。《大公报》他们在留传《自述》上有功,然而一切遵从版面的需要的轻忽也造成《自述》伤痕累累。我曾经做过一次大致的统计,香港的《自述》本,删节掉张次溪记录稿四十几个段落(再加上二三十句话),合起来是七八千字。要知道人美版的《白石老人自传》版权页上标明的总字数是“74000”,这里“滥砍乱伐”的竟有十分之一!而在占多数的出书版本上,各家仍是“沿用”1961年的香港本;1962年的人美本当初只印“3720”本,大时代的湍流急浪早已把它拍在沙底了,也即说,后来再出的各家没搞清还有个另一本在。
通行的本子上被删“四十几个段落”?读来还是缺乏实感,举个例子来说吧。
比如,“民国二十二年(癸酉一九三三)我七十一岁”这一年段,前边一段说八卷本《白石诗草》出版事,约200字,最后一句为“收的诗比较多”,老人接着有一段自抒胸臆:
我题词说:“诽誉百年谁晓得,黄泥堆上草萧萧。”我的诗,写我心里头想说的话,本不求工,更无意学唐学宋,骂我的人固然很多,夸我的人却也不少。从来毁誉是非,并时难下定论……
这是对自己诗作的评价,后面还有一大段话说的是为自己写传记的事,总起来约近300字,都是很“肯节儿”很关键的字句,删掉了这些,既少了与齐老人的心意相交,又抹掉他生平中的重要情节。
一段犹嫌不够,再比如“民国三十四年(乙酉一九四五)我八十五岁”这一年段,老人在引了自己一首律诗尾句“莫道长年亦多难,太平看到眼中来”之后,紧接评论道:
我和一般的人,一样的看法,以为太平的日子,已经到来,谁知并不是真正的太平年月啊!
这是他对时局的一种冷静的分判,如是删去了,人们还以为1945年之后真的是“太平看到眼中来”了呢!
读者当然是愿意,也应该能够看到书的全貌的,被删节的几十段现在怎可能一一列示,大家只能到新出版本中阅得了。
排版更“眉清目秀”
齐老人这本《自述》,是按年段的流水顺叙下来的。此前各种版本,一律把标示年段的“民国系年”“干支系年”“公元系年”以及传主岁数这些元素,混同于(或者说“埋”在)一般性的陈述之中,消减了它们的提挈、醒豁作用。这次新本统一将这些以独占行、黑体字单独排出,这无疑给大家提供了阅读与查找上的便利。
老人《自述》,从他十来岁起至结尾的八十八岁止,不断地参入自己的诗作的(七绝为多,少量散句),张次溪在《一生》和《回忆》中也多次引用白石诗,新编本收入齐诗就有118首。这一是体现了老人家自许“诗第一”情怀,二是丰富了全书表达上的跌宕,三也给读者提供了更多接触近代格律诗的体验。原出的各种本子,把这些单独呈现的诗作混在正文中排,或提出来另行排……各行其是,有的一本书中也前边这样后边那样没一章法。重出的新本,完整呈现的一首诗(不是“一句诗”)一律上下空行、换为仿体地整齐排出。有读者回告:“嗯,这样子诗是诗,文是文,读起来眼睛也舒服,还是眉清目秀好!”
保留了“次溪按”
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写东西时往往会加一点“注释”或者“按语”——为的是表达得更清楚,把相关事务交代得更明白。张次溪笔录白石老人口述,就遇到有必要加入“次溪按”的情形。比如说“民国九年(庚申一九二〇)我五十八岁”这一年段,白石说:“……直到你来石灯庵,我们才会了面。年月过得好快,一晃已是几十年哪!”这句话后,张次溪加了说明性的按语:“那年初夏,我随先君同到石灯庵去的,时年十二岁。”按语与白石口述正文采用通常的宋体字相区别,前后加括弧,以楷体字排出。读者诸公过眼时,字体的变换就已明示了其表述角度的不同,增强了阅读的流利,对读者对内容的理解有助益。“民国三十一年(壬午一九四二)我八十二岁”那一年,张次溪陪白石老人去趟陶然亭,谈妥了预购“生圹”(人活着时为死后买下墓穴)事宜,张次溪插入这样一则按语:“老人当时写的委托书说:‘百年后埋骨于此,虑家人不能遵,以此为证。’我曾请徐石雪丈宗浩,画过一幅《陶然亭白石觅圹图》,名流题词甚多,留作纪念。”这是白石社会交往的重要记载,还有相关他活动的名人名画的记录。在《自述》全册中翻检,可得“次溪按”12条;可是,原来已出的版本中,漏掉“次溪按”者有之,登载“次溪按”却随意砍掉他一些话者亦有之。
规规矩矩地保留着次溪先生为这册记录所加按语的读本,遇到也不容易哪!(杨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