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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宁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杜晓杰
以刑满释放人员的重新社会化为框架,辅以“男求子,女求财”的利益冲突叙事,电影《朝云暮雨》在前期营销活动中就因题材的独特性引来诸多热议。再加之影片改编自号称真实故事的《穿婚纱的杀人少女》,现实主义加持自带的话题流量更是拉高了影片的关注度。然而,在将故事基调从原本的荒诞扭转到温情的影视化过程中,作品却尴尬地停在了荒诞与温情之间,折损了影片原有的艺术冲击力。
《朝云暮雨》剧照
在原作《穿婚纱的杀人少女》中,53岁的老秦从头到尾都是26岁的常娟骗婚圈套的受害者。常娟的骗婚盘算,在刑满释放之前就已经对齐了颗粒度,只不过在遇到老秦之后加了“我有点儿恋父”的说辞,将陷阱织得更牢。可怜的老秦在痛失近乎一半的拆迁款后,还受累于有名无实的夫妻身份,不得不照顾寻死致瘫的常娟。小说以“两趟死缓官司熬了过来,而这段婚姻,老秦怕是熬不过去了”作结,为故事赋予了荒诞的内核。
然而,到了影片中,这种荒诞性被尽数剥除,光影流转的中心悄然变成了温情以及在此基础上构造的救赎。影片花了大量的镜头表现老秦和常娟关系的升温以及变化,给人一种“刑满释放人员因为爱情而脱胎换骨步入新的人生”的审美期待。如果按照这个叙事逻辑,影片的主体内容应该是老秦和常娟在经营这段关系中的心路历程,尤其是常娟如何被老秦的真心感动而放弃诈骗,转而用真情获得老秦的支持,完成了自己的悔罪救赎之路。最后的结局,也应该是两个重获新生的人在漫天烟花中开始了真正全新的生活。但是,影片的发展却并未按照上述逻辑展开,老秦的真心没有获得回报,从头到尾扮演着一个被常娟欺骗拖累但无怨无悔的“老好人”角色。原本双向互动的救赎故事,最终成了大龄中年男子单向度自我感动的“圣化”故事,不仅引起女性观众的恶评反噬,更用“荒诞的温情”窄化了影片的价值尺度。
相较于老秦的精明世故,常娟这一角色则没有体现出成长性。常娟从出场到退场都保持着单一的“观众印象”,那就是病娇、作精、诈骗犯。在感情线上,老秦对常娟的态度呈现出丰富的变化纹路。从起初的抗拒,到后来以生孩子强迫,再到后来放弃生孩子的要求,直至最后无悔地照顾瘫痪的常娟,老秦有情有义的形象得到了全面的挖掘和展现。常娟则从头至尾都以赎罪为唯一生活目标,而赎罪的途径就是践踏老秦的善良与真心。常娟感动于老秦的诸多行为,穿着老秦购买的婚纱跳江自尽,这些行为由于缺乏必要的铺垫与细节,使得其对于常娟性格形象的多维开掘并未做出太多贡献。可以说,周冬雨在影片中成功塑造了一个“太妹”形象,也仅仅是一个独立的“太妹”,与老秦并没有任何深层次的情感和人性的共振交融。
为了强化常娟的人设,演员的表演风格显得越发疯癫“抓马”。此外,电影还调整了常娟与老秦的年龄,将常娟犯下命案的年龄提前至14岁,而她与老秦的年龄差也从27岁扩大为32岁。这一调整,固然强调了常娟的冲动性格和老秦“慈父”般的“老好人”人设,但也扭曲了影片的爱情叙事,造成观众的审美抵制,并进一步固化了常娟自私无情的性格缺陷,使之难以与观众建立共情。
经过上述改造,影片最终成为对老秦这一“老好人”的颂歌,而常娟只不过是“圣徒”老秦自我成就之路上的垫脚石。正是有了符号化的常娟,老秦才摆脱了两次恶性犯罪的负面人设,成为众人交口称赞、倾力相帮的好男人。然而,这样的“男性凝视”故事,与温情无涉,更与荒诞无关,而是在温情和荒诞之间构筑了中年男主自我感动的精神空间。不仅老秦走不出这种封闭的精神空间,被束缚在轮椅上的常娟也同样走不出,电影观众更不愿踏足——作为公共文化产品和公共精神构筑物的电影,沦为自说自话的顾影自怜,自然无法得到共鸣与信任。
在宣发中,导演一再强调影片的现实主义品格,并多次申述“想死的人死不了,想活的人活不好”的故事内核。然而,真正立足于现实主义的影片,应该围绕“想死的人为什么死不了”和“想活的人为什么活不好”这两个命题编织故事、塑造人物,以真实而丰富的人情、人性践行现实主义文艺的教化职能,而非简单地用两极化的扁平人物完成一个奇观故事的肤浅呈现,并将具有道德冲击力的艺术世界收缩为尴尬的虚假梦呓。《朝云暮雨》的温情叙事最终没能摆脱荒诞的纠葛,仅仅是这一步之遥,就注定了影片无法取信于人,并与现实主义渐行渐远的命运。(杜晓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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