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旭光

　　从《心迷宫》《暴裂无声》再到《热搜》，导演忻钰坤逐步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无疑也面临着电影在题材风格、表现空间和表现技巧等方面的转型而带来的巨大挑战。电影《热搜》展现了繁华喧闹的都市媒体白领生活图景，对世态人性、媒介伦理进行了深入的逼视乃至拷问，以合理自洽的剧情逻辑和诸多“反转”，赋予电影极强的感染力。该片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悬疑侦破类电影，但其“高概念”式的主旨和剧情，具有强劲的推动叙事动力。特别是在不断反转的真相方面，虽然平缓了《爆裂无声》式的激烈峻切，但依旧延续了那种已经成为忻钰坤标记性的悬疑追踪气质。

　　强化社会话题的现实意义

　　近些年，现实题材电影大放异彩，特别是一类具有“安全防护手册”功能的电影受到了观众的欢迎甚至热捧。典型的作品如防范“渣男”保障婚姻家庭安全的《消失的她》，防范缅北电讯诈骗的《孤注一掷》等。马斯洛五大层次需求理论（包括生理的需求、安全的需求、归属与爱的需求、尊重的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中，“安全的需求”是位居第二位的。安全需求是人最重要的心理需求，是人类基本的生存保障。假如没有安全保障，其他需求也就无从谈起。《热搜》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具备类似“安全防护手册”的功能，满足了观众对于某些真相的窥探欲，以及从他人的遭遇中吸取教训的心理需求。影片现实气息浓厚，生活信息丰富，对网络舆情形成的幕后具有揭秘特质。

　　我们知道，电影银幕具有两大功能，一是梦幻功能，二是窗户和镜像功能。《热搜》实际上就实现了透过电影来认识社会、认识生活的窗户、镜像的功能。影片讲述媒体人发现初心、寻求真相，反抗邪恶势力和资本力量，为弱者发声的故事，强化了社会关注主题和窗户镜像功能。影片直面敏感的网络暴力话题，既揭示了网络环境中任何人都可能无辜躺枪或无意中成为加害者和“乌合之众”的事实，这一揭示颇具警醒意义。影片描写了自媒体主编陈妙及其身后的投资方煽动和利用网络舆论的全过程，这种对于网络舆情的幕后揭秘，真实展现了置身互联网时代的每个人正在面对的当下与现实。正如导演忻钰坤自述“很多网民可能会被舆论误导，看不清真相，产生错误的行为，甚至是网络暴力”。因此，影片“让大家重新审视每个人的网络言行，同时也告诉大家，在网络舆论环境里面，发声时要保持客观理性，不被带节奏，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

　　笔者近年在电影伦理学理论建设中主张，中国影视工作者应秉持“工作伦理”精神（也可以理解为良好的职业道德精神）。媒体工作者一方面要爱岗敬业，勤奋工作，但在努力追求业绩的过程中要有道德底线和职业操守，任何时刻都不能丢弃报道真相的初心，以及接受人民大众监督的自觉。周冬雨饰演的自媒体人从几乎不择手段蹭流量，直言“不蹭热度天理难容”，到反躬自省，发现初心良知，利用自媒体这一武器追寻真相，不惜以卵击石，抗击邪恶势力，对这一转变过程的描写刻画起到了提振新闻媒体人的工作伦理精神的作用。在这一层意义上，《热搜》无疑实现了导演和编剧的“初心”，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强节奏与多反转的类型拓展

　　《热搜》在艺术上将商业元素与社会现实题材相结合，是一次成熟的类型片实践。当然《热搜》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好莱坞式的悬疑惊悚、刑侦探案类型片，而是融合了社会问题、校园青春、女性议题等多种元素。此外，影片表现了前沿的互联网新媒体事件，在电影语言上有积极的探索，开发出了类似于“桌面电影”、互动电影等新形态。影片延续了导演一贯的多线叙事，用真相拼图，悬疑揭秘，一环扣一环，“卒章显志”。因而，该片虽并非典型悬疑惊悚类型片，但成功的剧情反转设置还是营造出了浓厚的悬疑氛围和戏剧冲突。

　　忻钰坤在《心迷宫》等片中对反转的运用已有成熟表现，在这部电影中显然更为精心谋划，且更为贴近生活本身，人为痕迹更少，营造出强刺激、强情节和强节奏等氛围。影片中男女主角的人设前后反差明显，几乎将反转的悬念留到了最后，但这样的设置并不给人突兀之感，反而给人以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酣畅淋漓之感。实际上，如果说陈妙必胜的结果符合观众的观看预期这本不足为奇，但其如何取胜的经过还是电影能否扣人心弦的关键。当陈妙身处越来越不利的局势，身边几乎众叛亲离之时，事情突然出现转机，甚至柳暗花明，这样的反转并不让人觉得突兀，还是令人惊奇又倍感酣畅淋漓的。

　　电影新力量的华丽转身

　　忻钰坤导演在其前两部影片中表现出了从容稳健的叙事姿态，精巧的多线迂回叙事能力，以及别具特色的冷峻写实和黑色幽默影像风格。但这两部电影主要在偏小众的艺术电影圈享有盛誉，并不太适合商业化营销和大众化观看。就此而言，《热搜》在商业化、大众化、市场化拓展上迈出了稳健的一步。

　　《热搜》同样是演员周冬雨的华丽转身之作。周冬雨以往的银幕形象大多是纤细敏感柔弱但有点执拗的少女形象，但在这部影片中却出现了细腻复杂的情感变化，塑造了一个丰富多元的自媒体人。从一开始为了“流量”表现出决绝无情和“杀伐果断”的霸气，宣扬“不蹭流量天理不容”的信条，而后幡然悔悟，以个人力量对抗强势力量，永不言败但也深谋远虑，运筹帷幄，一个拥有强大的内心世界、坚韧的战斗精神的丰满的现代白领女性形象呼之欲出。影片中周冬雨的表现甚至有点爽剧、大女主剧的味道，但不能否认这个形象是真实可信且自然和谐的。

　　作为一部现实题材电影，《热搜》的主创团队赋予作品以生活质感和现实力度，这不仅是电影新力量的能量汇聚，也是新力量导演勇于拓展、直面未来交出的满意答卷。

　　（作者系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