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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辉城
翻开木叶的新书《那些无法赞美的》,不禁有些愕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阅读下去,觉得难以归类。它的体裁是如此丰富而多样,入选的文字有诗歌、书信、随想、批评、序、对谈等。算上附录(《阿乙×木叶:自由即爱与被爱、创造与被创造》),创作时间跨度近三十年。最早一篇书信,写作于1995年,附录则完成于2019年。除了附录之外,其他文章则创作于1995至2008年之间,时间的跨度亦长达13年。这段时间,正是木叶风华正茂的青年时代。无怪乎,木叶在后记中感慨:“这似乎更像是我第一本书。”
《那些无法赞美的》,木叶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3年7月
显然,木叶不想被某个身份桎梏,如诗人、评论家、记者。新书所呈现的面目,并非是木叶的某个侧面,而是一个整体,是他与文学相处的过程。在木叶的笔下,文学远不止是自己所从事的职业,俨然成为了一种生活方式。在岁月的长河里,文字是如何渗透到木叶的血液中、生活中?文字又是如何构建他的精神世界?通过这些文字,我们可以读到多面而整体的木叶。他是真诚的诗人,是敏锐的批评家,是不畏艰险的记者,是满怀理想的学子,是远离家乡的游子,等等。概括地说,呈现给我们的并非是某个标签化、抽象的木叶,而是一个完整的、健全的、具体的人。
在《斯通纳》中,农学院学子斯通纳爱上文学,是不经意间旁听了文学院教授的课。在那一刻,文学像一道光,照进了斯通纳的生命。木叶能走上文学之路,其兄长的影响至深。“他特别喜欢以港台歌曲的调子即兴填词唱出来……那种懵懂的创作,懵懂的音律之美。”(《阿乙×木叶:自由即爱与被爱、创造与被创造》)可以说,其兄给予木叶最初的诗歌审美启蒙。
影响并不局限于启蒙。除了亲情之外,文学也是木叶与兄长沟通的桥梁。《致》是木叶写给兄长的家书,成文时间在1995年。彼时的木叶,远离故乡北京,在上海求学,遭遇到“在学校与家中,我判若两人”的境况,思乡之绪生焉。木叶倾诉之余,亦为其兄“增补”诗句。可见,诗文切磋是兄弟的日常生活中的常态。
似乎每个写作者都会有这么一个阶段,每写一篇文章,都急不可耐地发给亲朋好友。《一篇未定稿:关于柏桦,或夏天与汉风》便是最好的证明。此文能够重新“面世”,则有赖于朋友的存稿。这篇写于2006年4月的稿件,因木叶生活的变故,未完成即“遗失”。“2021年底,胡腾兄发来十几篇他所存我的文字,内有此稿。”可以想象,木叶与朋友当时的交流有多频繁与热烈。一段尘封的记忆,慢慢地被重新擦亮与唤醒。这是属于年轻人的友情,纯粹、古典、烂漫,真诚地交换着彼此的文字与见解。
年轻的木叶笃信着文字的力量,笃信文字能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他奔走在文友之间,不知疲倦。他写文作诗,与朋友一起自办刊物。与正规的杂志相比,自办刊物不能给木叶带来多少现实的利益。仅能得到的收获,或许只是能在小范围里发表自己的作品。而这,亦足矣。由性情相近之人组成的文学共同体,在为文学挥洒着热情与才情。
《命运》《天平上多余的一克》便是它的产物。前者是校园刊物《命运》的序言,后者则是自办刊物《空间》的序言。两篇都是具有宣言色彩的文章,带着强烈的冲击力。尤其是《命运》,学生时代的木叶宣称,“以艺术为主体力量,并特别注重艺术理论的建设,希望最为广阔地融合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社会生活,成为一个艺术的论坛,生活的论坛”。要达成此目标,则要摆脱“臭架子、小趣味、门户之见和不彻底性”,则要真诚,“来真诚,去也真诚,自我批评也要真诚;沉默要真诚,笑骂也要真诚;说话真诚,行动也真诚”,则要“深入浅出”,则要“不拘一格,大胆创新,力求坚实”,则要“健康”。
木叶没有忘却学生时代的追求。应该说,他始终在身体力行地践行着“命运”的宣言。因此,在汶川地震时,我们看见他不畏艰险前往现场。进行诗歌创作时,则极力从古典诗歌中汲取营养,力求做到“不拘一格,大胆创新”。写作评论时,对作家、作品则真诚以待——不作廉价的赞美,亦不作恶意的批评,更不吝于赞美。
最后,要讨论一下“健康”。《命运》所指的“健康”,可以简单地理解成“健康的生活,健康的创作”。这些似乎不难,实则不然。必须承认的是,作为个体,面对历史与时代潮流时,往往无法保持清醒与自我。许多作者在创作时,热衷于呈现恶、描绘丑陋,似乎觉得越丑恶,便越能体现人性的幽暗。从丑恶的角度去批判人性与社会,会让人产生“深刻”“真诚”“勇敢”的错觉。然而,没有悲悯心的批判,只是尖酸的刻薄;没有善的底色,恶只会沦为病态的展示。“普通人生活在不满与渴望之中,这种不满与渴望是机械的,不断重复的,诗人也不过袒露自身,抨击社会,无力将美好挽留,更无力将美好实现。作为整体的民族和人类反抗并复制痛苦,没能真正认清‘幸福’,更无战胜‘幸福’。”这是木叶在《诗人与诗歌》所说的话。
日常生活由许多细小、琐碎的事物构成。困囿于日常生活的我们,常常会生长出不满与厌恶之心,生出逃离的欲望。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去面对这些时刻。或者,我们干脆遮住双眼,假装苦难与糟糕并不存在。“万物赤裸,一些繁琐的事物锻造着生活/锻造。将锋利刺入世界。锋利。死/也是一种妥协,我点燃一支烟,重新思考”,这是序诗中的一句。原诗写于2009年,木叶于2023年5月作了修订。文字的力量,亦不只止于记录。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生活中邂逅“那些无法赞美的东西赞美着的世界”。
(作者系上海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