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作者:林霖
当代艺术“丸已出盘”
我们今天品鉴那些流芳百世的艺术佳作,为何会心生愉悦甚至感受到一种“崇高”?因为好的艺术具有石破天惊的力量,能打破人们的庸常和冷漠。而那些光阴深处的字画、器皿等,穿过历史的尘埃,抖落一身灰尘,依然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今人的面前。
是的,栩栩如生——我们不用“新生”“再生”这些词儿。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远古先人的生活环境和文化语境,我们无法切身理解他们的想法,又怎可擅自替先人做主“再生”或“再创造”呢?故而历史只能是历史,但有意思的点也在这里——历史永远在那里,欢迎一代又一代的人去翻阅、去思考。它会告诉人们很多东西,也会带来很多问题。这些问题不关乎时间,而关乎我们的认知。有道是:“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句话非常形象地道出了我对传统文化的看法。当然,这是感性的角度,如从理性和系统逻辑的视角来看,则可转引学者余英时先生看待传统文化的观点——他也是引用杜牧的诗句,却精准地阐释了传统与现代的承继与转译的关系:“丸之走盘,横斜圆直,计于临时,不可尽知。其必可知者,知丸之不能出于盘也。”
这句话怎么理解呢?我们不妨把“盘”看作传统的外在间架,“丸”则象征着传统内部种种发展的动力。大体上看,18世纪以前,中国传统内部虽经历了大大小小各种变动,有时甚至是很激烈的,但始终没有突破传统的基本格局,正如“丸之不能出于盘”一样。我看18世纪以前的中国史,重点往往放在各转型阶段的种种变动,试图观测丸之走盘时的“横斜圆直”种种动向。19世纪晚期以后,中国传统在内外两股力量的交攻之下开始解体。这时“丸已出盘”,这便是中国从“传统”走向“现代”的新阶段。
唤醒骨子里的精神传统
谈论中国绘画中的现代性,不可能不去回看历史。同样的,对于中国的当代艺术生态而言,无论是创作者还是研究者,都不可能无视传统、架空土壤而搭建一座“空中楼阁”,否则便成为无源之水。当然,就当代艺术的语境来说,它更加具有全球化的视野,但单从作品的表达方式和思想构筑来说,其本质上还是“土生土长”的产物。
当下热议的“传统与当代”议题,似乎显得过于割裂,陷于一个“非此即彼”的对立的窠臼。可惜的是,较少有人去关注中国绘画在20世纪的现代化之路是怎么走的。虽然也有权威学者认为,所谓“现代性”是西风东渐的产物,不必过于执着于这种讨论,但“现代”作为历史进程中必然经历的阶段,也是相对于“古代”“近代”而形成的时间逻辑,在中西方文化碰撞的背景下颇值得讨论。
正如艺术教育家陈师曾用进化论的观念来论证文人画的价值,认为“文人画不求形似,正是画之进步”,若延续这一线索来谈中国绘画中的现代主义精神,我只想举一例,那就是黄宾虹。尤其是黄宾虹晚年的创作,进入了一个新境界。艺术的本质,应如黄宾虹所言:“面貌随时可变,精神千古不移。”很多传统文化中的元素,在时代更迭中出现诸多嬗变,尽管“变则新,不变则腐;变则活,不变则板”,但“新”并不总是好的。自工业革命时代以来,艺术在机器轰鸣声中渐渐褪去光环,变得更接地气,开始流行以流派划分、以技法炫技,并冠之以各种头衔,看似很热闹;然而,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是,艺术成了一种量体裁衣的策略,而这并不是艺术该有的精神面貌。
在这个阶段,黄宾虹接续明代文人画的精神,在“无人之境”上走得更为深远,从古人拟物移情的“无我”到黄宾虹的从心而发的“无我”——两者在本质上不同,后者更具有艺术家的主体意识。这种主体意识依托于敢于突破陈规的实验性精神,更是深厚学养和博学视野所催生的自信与智慧。如是,绘画既是一种独立自主的艺术行为,也是一种能够沟通人物、地域、历史乃至天地乾坤的载体;是主体思考的结果,是人文主义的视角,更是学者型文人精神的诠释。
这种创作理念提倡用一种理性、科学而敬畏的态度去看待人类历史。不管这历史是“我们”的,还是“别人”的,首先应建立“大同”的视野。其次,中国文化向来智慧柔韧,有庄子的“道”,有孔子的“知”,是“解衣磅礴”与“知行合一”的出世与入世的混合。在当代,我们仍需不断唤醒这种骨子里的精神传统,并将其发扬光大。
中西结合带来海派新范式
由黄宾虹等人启引的这条现代主义艺术之路,可惜因为时局原因没有持续下去。所幸,如今我们所看到的几位具有代表性的当代艺术家,在颇具个性和不同思想交锋的状态下,正在将曾经的现代主义精神延续并重新书写。
回顾上海最近几个月里推出的美术展览,可以看出古典文化和传统符号正经由当下的艺术创作进行生动的转译。绘画中的这种“现代性”,值得我们细细梳理。
“花开富贵——梁缨作品展”前一段时间在龙美术馆举办。梁缨作为独树一帜的当代女性艺术家,是20世纪80年代去德国学习的最早一批艺术家之一,也是最早放弃油画创作而回归水墨创作的尝试者之一。无论是早期刻画都市女性生活场景的“梁缨日记”系列,还是近些年的“仙人与传奇”系列,梁缨创造性地将德国新表现主义的构图方法、旨趣与中国画的笔墨和题材相结合,绘出许多佳作,把观念、叙事和绘画性表现融为一体。
梁缨的父亲是近现代中国画大家黄胄(原名梁淦堂)。对她而言,早年家学像一座高山,她一直想避开这些,等到后来能够从容地把握两种文化和两种绘画方法,她才能真正深入理解自己的家学——也就是每一位中国艺术家所共享的自古至今包罗万象的中国艺术传统。书法、明清版画、敦煌壁画,甚至评书、电视节目等,都是创作灵感的来源,她通过描绘仙怪传说、侠义人物、动物玩偶等,渐渐构造起自己笔下的大千世界。
我看梁缨的作品觉得很有意思,她有一种个人化的趣味和风格,同时具备扎实的传统绘画功底。而在一些细节处理上,她的技法又融入了20世纪德国表现主义的元素,甚至有一种漫画感和幽默感。
因此,梁缨颇具代表性,是一位从现代主义走到当代艺术语境的艺术家。早些年,她多选择具有海派意味的元素和图式,受德国表现主义影响的痕迹更为明显,这两年的新作则明显有一种当代性转变。当被问及如何看待这种变化以及当代艺术意味着什么时,梁缨如此回答:“我的画其实在根源上都是由传统中来的,我喜欢把很多元素放大,同时用色比较大胆,这样可能比较符合当代审美,但不是刻意为之。我只是用我个人的视角去解义传统,这是我本身在绘画过程中的个人色彩,如果按照这个方向发展下去的话,可能到我70岁之后会比现在更放得开。”
艺术“实验”解读当代性
在当代艺术家中,许多画家笔下的内容能让观者产生共鸣,因为他们擅长将古代艺术资源与现在连接,寻求“过去”与“当下”的一种平衡。
明珠美术馆不久前举办的“想象的相遇——《神曲》对话《山海经》”就是一个典范。画展展示了西尔维娅·坎波雷西、里昂·康蒂尼等5位意大利艺术家与柴一茗、彭薇等7位中国艺术家的作品,试图构建中国与欧洲两种古老文明之间的新时代对话。以当代艺术领域具有代表性的女艺术家彭薇为例,她同样有着扎实的传统笔墨功夫,其作品呈现的面貌也一直在发生变化,她笔下的松、石等传统文人画中的元素,经由她的转译而具备了新的特色。彭薇的作品还涉及一个有意思的点——在当代艺术展览中,观众如何看待艺术家和艺术本身的问题。她早期常画绣花鞋、旗袍等物件,因而被认为是很“闺阁”的女艺术家,这种误读也是当代艺术中值得被关注的部分。
慢慢从“物”转向“叙事”的彭薇曾说,她发现了之前被忽略的“画面的叙事感”。也就是说,叙事很重要,这一点启发了她。现阶段,她开始探求纵向空间和横向空间叠加的叙事方式。而谈及中国绘画中的现代性问题,彭薇认为现代化不是时间问题,因为艺术出自“感觉”,并非一定要完成一个进程。而她也没有特别去想过“当代转换”的问题,她说:“什么是‘当代’呢?——超越时间。”
张羽也是比较独特和有研究价值的当代艺术家。昊美术馆最近有一场“我与博伊斯——张羽:摁/压/触/发”展,展出了他特色鲜明的艺术作品。张羽早年从杨柳青木版年画、实验水墨开始,逐步转向后现代水墨和“后·实验水墨”,渐渐形成了对水墨的很多革命性观念,他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也是基于西方现代主义思维体系的一种创造。
张羽舍弃了笔和纸这两样传统载体,以身体作为创作的主体,以行动作为创作的作品本身。
张羽的行为创作颇有意思,他似乎直接跳过了现代主义阶段而走到当代,却依然囿于西方的观念在进行创作,用西方的逻辑和哲学理论去解答西方艺术史发展中碰到的问题。在我看来,尽管张羽目前的创作若延续下去也可能会走到一条死胡同,但他身上的探索精神依然是可贵的,因为我们看到了文章开头提及的“丸已出盘”的可能性。显然,张羽的案例和梁缨、彭薇是完全不同的方向,三个案例可共同参照。
万紫千红总是春,我们期待看到中国当代艺术更多维的发展方向和启示。(林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