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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歌悲欢·乡土风情·时代特征
——舞剧《兰花花》的舞台美术视觉语汇和寓意
作者: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上海戏剧学院原院长、教授韩生
大型民族舞剧《兰花花》是近年来难得的优秀舞剧作品,在音乐形象、舞蹈语汇和视觉造型等方面是一次成功的艺术探索,其所取得的成果和经验是有价值,且值得总结的。
在演出作品中,舞台美术因其视觉艺术的特点,对作品立意和风格的表达会使观众瞬间感知,其形象的选择和风格的确立是与音乐形象、舞蹈语汇、剧本文学高度统一的结果。舞台艺术作品的完整表达是时间和空间的集成,能够成为经典的都是历史的积淀的成果。
舞剧《兰花花》的创作基于著名陕北民歌“兰花花”,观众耳熟能详的“信天游”曲调旋律成为整部舞剧的音乐主题并确立了这部舞剧作品的形象和基调。从陕北民歌“兰花花”到舞剧《兰花花》,这种由音乐作品转化为舞剧作品的创作形式在戏剧艺术中古已有之,如古希腊荷马时期,小亚细亚民间歌手以歌唱的形式传唱英雄人物神话史诗等。音乐和戏剧在这里互补支撑,如埃斯库罗斯的悲剧《阿伽门农》,将合唱歌曲和叙事对话有机结合,情感情绪表达与文学叙事议论达到完美统一。
陕北民歌《兰花花》是一个爱情故事,苍凉高亢而凄美的“信天游”成为了这个作者对自己刻骨铭心的悲欢离合的艺术表达和释怀方式。后来,“兰花花”成为一首名曲,经常出现在各种歌舞演唱会,人们大都知道这是一首著名的陕北民歌,而其背后的故事则随着时间渐渐地被人们淡忘……
这也显现了中国文化艺术的一个特点,人间悲欢都可能转化为艺术作品,而艺术的升华也成为一种对苦难的精神化解,可见中国文化生命力的顽强。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一点也具有人类的共通性,如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对古希腊悲剧的论述,认为悲剧的概念更在于主题的严肃,与我们通常的悲惨情节的悲剧概念有所不同,认为悲剧要引起观众的怜悯和对命运的恐惧,从而得到情感的升华。舞剧《兰花花》说明书上有两句话 :“兰花花,是中华民族永生不息的永恒长调!兰花花,是华夏儿女的生生不息的壮美诗篇!”这也正体现了创作者对普遍性的文化意义表现的理念和追求。
随情绪浸入的陕北“信天游”民歌旋律,随情境铺陈的陕北民俗民间风情舞蹈,随情节展开推进的悲剧叙事,陕甘宁时期流行的版画和民间剪纸风格构成时代和地域特征,使舞剧《兰花花》达到了音、舞、画、剧一体化,舞台设计、灯光设计、服装和人物造型设计相得益彰,形成了舞剧《兰花花》舞台美术设计的视觉语汇,舞台空间形象构成了一个整体系列:
观众进场,一幅红色的剪纸窗花挂在开敞的舞台。还没有开幕,观众已经感知到这是一个与爱情与民间风情有关的故事。
以版画和剪纸为元素构成舞美风格样式,写实与写意相结合重在写意,用这种形象的种子既表现黄土高坡的粗犷厚重,又与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民俗、民间艺术形成独特的艺术表达。木刻版画风格在陕甘宁时期形成了独有的特色,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这也正是这个舞剧故事的时代背景和地域特征的视觉表达。
具有陕北特色的民间窗格夸张放大,作为贯穿全剧的主体形象,与台口无缝黑纱幕并置,为表演制造叠画效果,也使整幕剧得以统一。
序幕,老五娃的诉说,拿出一个红手帕,此时的窗格多媒体转换为剪纸动画,概括表现剧情进展。纱幕后,兰花花和年轻的五娃随灯光变化显现,多媒体展现的一块红盖头从舞台深处漂移向前逐渐放大……窗格与红盖头同步缓缓落下,罩住兰花花和五娃,寓意这是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留下悬念,给观众以期待。
第一场,相恋。以陕北山村的迎春社火为主要情境,兰花花和五娃热恋,以及周老财带来的一丝不祥。立体空间舞台主体结构,拼接断开的平台,前后分区,构成立体的版画,天幕做肌理效果,黑幕镂空处理呈版画效果。浓郁的民间舞蹈表现陕北民俗风情,男女老少欢快聚合,随着腰鼓、大秧歌、红绸舞、羊皮扇鼓舞,整体舞台画面把人们带入远去的时代。
第二场,美梦。山坡上放羊的杨五娃思念兰花花,辗转难眠,羊群舞蹈,平台移动,纱幕光影转换变化,五娃进入梦境,剪纸形象花轿移动过场,巨大的明月,多媒体与灯光制造出梦境。在兰花花家,窗口映出灯光反投剪影,交代着媒婆劝父嫁女等情节。
第三场,闹婚。财主家,倾斜的舞台结构寓意周老财的人性、封建社会的扭曲,后平台作为五娃和围观群众的调度空间。
第四场,殒命。财主家,少爷丧命前面出现过的红喜字变成白字,台口脚灯在喜字上打出夸张变形的影子,氛围阴森,白喜字落下……黄河边,逃跑中的兰花花因误食毒馍而亡,五娃痛不欲生……
尾声,年迈的五娃诉说着这一故事,舞台中的剪纸窗花化为一个一个巨大的红盖头,盖头破碎,影像与纸屑飘落同步,纸屑缓缓飘落在天幕底部形成天际线,瞬间生成遍地兰花花……随着纱幕升起,回到开幕时的情景,首尾相接,形成这一舞剧叙事闭环。
在这方面有几点还可以进一步商榷:一是人物角色设置,歌曲《兰花花》的创作来自作者自己真实的凄美爱情故事,而舞剧《兰花花》对男主角的设置舍弃了《兰花花》民歌作者的身份,这样,音乐就成为一种第三人称的客体间接表达,而不是第一人称的主体直接述说,这样似乎会在文化审美主题表现方面带来某种削弱;二是人物形象塑造,将父亲的懦弱、媒婆以及周老财等恶人形象的过于脸谱化的处理,会使人物的行为逻辑局限在性格方面。实际上,那个时代的经济和社会逻辑、政治和文化逻辑,会让每个人都感觉出于“合情合理”的好意,却实实在在地将这对相恋的青年男女推向悲剧的结局,这样就会更加体现这一悲剧的历史文化上的深刻性;三是关键情节设置,逃离虎口的兰花花因误食毒馍而死的悲剧突转,表现人物命运改变的原因似乎来自偶然的不幸和巧合,对于表达人物悲剧命运的必然性则有所冲淡。不妨假设,如果没有误吃毒馒头,兰花花和五娃是不是真的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呢?这让我们联想到鲁迅的《伤逝》,涓生和子君为争取个性解放婚姻自主而出走,却终不能摆脱悲剧的结局,因为这是个人和社会的冲突。在那个社会历史背景之下,兰花花和五娃的爱情悲剧是一个时代的宿命。
不论是舞台艺术,还是时代象征,舞剧《兰花花》都是一部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作品,它是一种名作转型为另一种新形式的名作的成功探索实践。随着该剧的进一步打磨和提炼,定会形成一个新的经典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