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剧《小城》“二改”修改会专家发言摘编
一部充满现代性的作品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马也:
淮剧《小城》是一部有经典品格、精神深度和时代高度的作品,兼具当今世界的普遍价值和艺术通约性。作品对人物命运的关注,有精神的探求、人性的发掘,充满了现代性。这正是现在大量作品所缺失的。
这部戏的心理叙事有风险、有危机、有挣扎、有选择,对心理逻辑、心理层次和心理节奏的把握非常好。但是,酒吧这场戏脱离了节奏,虽然台词和思想很现代,也达到了一定的精神高度,但是和整部戏相比,这场戏缺乏必然性,因为儿子晓宇肇事逃逸未必是父母的教育问题。我认为,“三杯酒”这场戏仍需要进一步打磨,使剧情与整个事件的必然性结合得更紧密一些。
逻辑问题削弱戏剧力量
中国戏曲学院副院长、教授 冉常建:
淮剧《小城》在表现人性真善美时,遵循了人性的真实,遵循了艺术的规律,而不是概念化、肤浅化。这样的高度使得《小城》超越了目前很多现代戏,对现代戏创作起到了引领的作用。二度创作也达到了守正创新的统一,既符合戏曲美学传统,又在戏曲美学上走出一条创新路。
不过,这部戏的结尾部分存在一个逻辑问题。既然肇事路段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人看到事故现场。那么被撞的吴爷爷眼睛瞎了之后,真相便会石沉大海。可是为什么结尾部分又突然通过电台找出了晓宇是凶手?根据情节的设置,吴爷爷眼睛是否恢复是剧情最关键的要素,也是肖悦华纠结挣扎的前提。既然电台能够找到肇事者,便大大削弱了肖悦华内心抉择的力量。
在黑暗中寻找微弱的光
中国戏剧家协会《剧本》杂志社副主编、编审 武丹丹:
淮剧《小城》不仅是写在黑暗中寻找最微弱的光、美和温暖,更表达了对美、爱和光明最真切、最真情的呼唤,文学高度不言而喻。同时,这部戏还直指人心,写出了人性的晦暗,表现了人心深处不易觉察的波澜,具有现实意义。不过,文学性、现代性仍然不够,对文学性和现代性的整体提升,仍是这部戏未来修改的主要方向。
两场拆纱布的戏,表演是完全一样的。前一场是在梦境中的,是有悬念的,而后一场则是肖悦华在做出抉择之后,如何抓住观众?我认为后一场的表演难度更大,还需要更多的技巧。
结尾部分很干净洗练,可是并没有掀起高潮。最后一段老淮调的唱词是否能够直抵观众的内心,是否对这部戏有所提升和升华,是编剧应该考虑的问题。我认为不应该仅仅是就事论事,而应在精神高度上,对灵魂予以启示。
过度删减会破坏戏剧结构的完整性
周信芳艺术研究会会长、上海京剧院原院长、一级编剧 单跃进:
淮剧《小城》展示了人性的复杂,表现了现代戏剧文学对人性和社会冷峻的审视和温情的洞察。修改打磨是戏剧创作的必经之路,在“一改”修改会上,我曾建议不要进行结构性的调整和修改,而应在细节处进行润色,进一步丰满让人物的心理活动。而在本次演出中,戏剧结构有了大刀阔斧的修改,使原来的第一、二两场戏被压缩成一场戏,导致原本交待人物身份、人物关系的情节被删减,人物形象和戏剧结构的完整度遭到破坏。
虽然修改后戏剧的节奏推动很快,但却带来了新的问题。比如,名医肖悦华在处理儿子肇事逃逸事件时,原本有着清晰的心理路线:冷静、沉默、冷处理,并不急着表态,这样的心理过程是有层次的,也是人的正常反应。而现在则缺乏一层层的递进,削弱了戏剧力量。
细节需要合乎生活逻辑
南京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居其宏:
淮剧《小城》向人的灵魂深处开掘,脱离了肤浅、直白、概念化的创作模式,值得赞赏。
音乐方面,体现了淮剧唱腔的特色,可是对比度、强烈度不够,虽然风格统一,但不够丰富。
儿子晓宇的刻画显得过于单薄。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他的内心应该有成长的过程,而不是一味地逃避责任,甚至责怪母亲劝其自首。
在细节方面,两家有如此深厚的渊源,何以吴爷爷连晓宇的面都没见过,这不合逻辑。在第二次术后拆线的环节,病人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竟是由一名助理小护士提醒一代名医,病人需要适应的过程,而肖悦华则一脸茫然,这也不符合逻辑。
配角的表演也会影响戏剧品质
宁夏回族自治区文化和旅游厅副厅长、一级演员 柳萍:
主演陈澄的表演是精彩的,为《小城》加分。我认为表演中对传统程式动作的运用还需要再斟酌。比如在大段的唱腔中,一些传统式的转身往往让观众有跳戏的感觉,应该更生活化一些。另外,现代戏中女演员穿着高跟鞋如何跑圆场,也是值得探索的问题。“梦境”这场戏,绸布从舞台上方吊下来,会立即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演员需要把绸布利用好,可以玩得更漂亮一些。
对晓宇的刻画应该更准确,在知识分子家庭里成长的孩子,应该是有思想的。在突然遭遇车祸的瞬间,他可以惊慌失措,但不能一直处在一种低迷的状态里。配角的表演也会影像到整部戏的品质。
舞美与生活需要关联
中央戏剧学院教授 章抗美:
《小城》的舞台美术充分展现了戏曲的装饰性,体现了对唯美的追求。故事涉及多个环境,舞美并没有过多地表达具体的环境,而是突出时代,在风格感和题材感上与《小城》是贴合的。不过,这部戏描写的是现实生活,舞台造型与生活应该有必要的关联性。我认为在生活场景的刻画上还需要加强些,目前有些场景与生活的关联度较弱,可以更生活化。
另外,《小城》没有把过多的设计用在一个个具体的环节,比如医院做手术的情节便采用了虚拟的表达方式,这符合中国戏曲的特点。但是,我认为在某一些具体的场景上,如酒吧,在道具的选择上,可以再典型化些,将现代生活中的酒吧的特性表现得强烈一些,而不是局限于戏曲的一桌两椅。此外,一些灯光的处理,也需要多考虑虚实结合。
现代戏也要加强传统程式动作的运用
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熊源伟:
主演陈澄利用独特的唱腔和精湛的表演,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医生的形象。我认为现代戏的表演也不能丢掉传统,应该加强传统戏程式动作、身段等的运用。同样,现代戏也需要戏曲服装,而不是生活服装,否则就不是戏曲。舞台美术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舞台形象有时写实、有时写意,非常不统一,整体风格没有达到极致。
在“绸子”一场戏,绸子从空中掉下来显得很突然,因为舞台上一直是横向运动,而绸子则是纵向运动,给观众带来不适的感觉。同时,对绸子的运用也需要用足、用满、用好,如果道具用不好,宁可不用。
在演出时长上,我认为两个小时之内是符合观众欣赏习惯的,这就要求要有扎实的内容和精彩的唱词。
发挥戏曲演员唱念做打的优势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蔡体良:
在观看《小城》之后,我的感受有三点:
一、这部戏仍有提升的空间,细节需要再圆润一些。有些细节与生活有不小的距离,有些细节甚至还有些重复。在话剧里,一般认为人物关系讲清楚了,这台戏便成功了。戏曲不能限定在固定的框架里,而要更加戏剧化些,快速地交待人物的背景、关系,加快故事推进,把更多的空间留给演员发挥戏曲唱念做打的优势。
二、舞台美术上仍有加工的余地。戏曲舞台经过数百年的实践,已经形成了审美习惯,现代戏也可以把传统的空间概念运用到创作中,程式性的空间变化能够使演出更中国化。同时,简化的舞美设计也利于戏曲的演出和传播。
三、儿子晓宇的刻画需要再丰满些。儿子的形象过于道具化,应该处理得更正面一些,用正面的舞台形象对年轻观众起到引导和示范作用。
为现代戏创作提供新思路
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主任、教授 颜全毅:
在如何创作现代戏的问题上,淮剧《小城》找到了独到的开掘点——关注普通人的现实人生和现实人性,没有进行拔高、概念化,而是给人以真实感。《小城》为现代戏的创作提供了新的思路,难能可贵。这部戏具备现代审美和现代精神,是传统戏曲样式和现代审美紧密结合的产物,展示了戏曲创作从古典到近代,再到当代的可能性。
“三杯酒”这场戏让人跳戏了,因为探讨了另外一个重大的话题,即母子关系,与本剧脱节,给人“两张皮”的感觉。一般来讲,戏剧的故事结构应该是一个闭合的圆圈,在这部剧里,灵魂拷问这条线索显然没有闭合。
另外,《小城》的价值观未能得到90后观众的认同,在他们看来,剧中的人物都太好了,好得不像真人。这样的现象值得戏剧创作者的关注。
现代戏的重大突破
中国戏剧家协会《剧本》杂志社原主编、编审 黎继德:
淮剧《小城》是现代戏的重大收获和重大突破,达到了戏剧“卡塔西斯”的高度,即“自我救赎”。同时,这部戏还是一部心理现实主义戏剧,在戏曲中实属难能可贵。
在本次演出中,明显看出主创进行了重大修改,比如去掉了第一场戏,枝蔓减少了,节奏紧凑了。不过,删减也破坏了戏剧的连贯性。肖悦华名医的身份定位以及她与吴家的关系,都必须在第一场浓墨重彩地进行介绍和强调。
“三杯酒”这场戏,同样也进行了大改,由原来母子二人变成了一家三口。三个人的心理活动交织在一起,比此前更有戏剧性。不过,这场戏“脱靶”了,唱词完全没有围绕整部戏的主题展开,需要推翻重写。
结尾部分的唱词也令人不太满意,最后一段老淮调应该唱出更深层次、更高大的思想内涵,现在的唱词没有起到升华的作用。
揭露人性恶的深度远远不够
中国戏曲学院戏曲研究所所长、教授 傅谨:
淮剧《小城》的修改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一、《小城》的舞美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如房子的线条、电线杆等设计过于简陋,缺乏美感。
二、唱词方面,未能成功塑造一名医生的形象。首先,肖悦华将医生不上手术台比喻成战士怕上战场,这样的比喻不够确切,因为她不去做手术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有心事。其次,为了表现肖悦华的职业特征,结尾部分提及的柳叶刀、无影灯等职业操守也不准确,因为不能把内心的善恶归结为职业道德的高低,这是两码事。
三、人物塑造上,儿子晓宇过于道具化,被塑造成道德的垫脚石。
另外,《小城》也引发了我对道德教化剧创作的思考。这部戏的创作初衷是讲人性的善恶,讲灵魂的救赎。可是,肖悦华替儿子隐瞒罪行、为避免直面吴爷爷而逃避手术,这些行为是恶吗?只有为了隐藏真相,肖悦华利用职务之便一刀让吴爷爷永远失明,才是真的恶。我认为,《小城》在揭露人性恶的深度方面还远远不够。这个问题同样也是对当代创作提出的真正问题,是现代戏应该怎么往前走的问题。
(光明网记者崔益明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