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才庶
一位卷发的男子与一位高挑的女子在巴黎街头相遇了,他们因为想购买同一张唱片而产生争执,随后坐上同一辆出租车。年长的出租车司机慈祥又八卦,说:“嘿,多么可爱的小两口,为什么要吵架呢?”于是,不经意间他们成为了恋人,牵手、拥吻,走遍巴黎的街角。远行与邂逅,大概是爱情最浪漫的开端。
这是最近热映影片《如影随心》的片头场景。室内设计师文罂(杜鹃饰)与小提琴演奏员陆松(陈晓饰)陷入了一场迷狂而猜忌的恋情之中。他们各有家室,双双出轨,以爱之名重建爱的家园。这实在是一个很不正确的故事,关于新欢与旧爱、背弃与追悔、涅槃与重生。所幸的是,影片在俗套的内容之中,做出了富有质感的画面。电影色彩、拍摄角度都相当精致,你就当是模特杜鹃在走T型台,演员陈晓在表演小提琴,看着养眼就行。
我们或许可以原谅一位新手导演在内容驾驭上的稚嫩,以及画面剪辑上的混乱。不过,《如影随心》的导演和编剧是第五代导演霍建起。2005年,他和郑洞天、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黄建新等人一起被授予“国家有突出贡献电影艺术家”称号。这还是曾执导过《那山那人那狗》和《暖》的霍建起吗?很难想象。《那山那人那狗》中奔走在湖南绥宁乡间邮路上的父子、《暖》中被遗忘在乡间的女子和故人,打动了许多观众,令人叹惋。霍建起充分展示出娴熟的家庭叙事、诗意想象和东方情怀。两部代表影片,均获评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当我们辨识了作者身份,再来看《如影随心》,不免觉得影片的空洞来自于一位50后导演对于当代都市情感的乏力表达,其中产生了难以避免的审美代沟。
如何传递文罂与陆松之间炽热的爱?气球、红伞、牵手、拥抱以及不厌其烦的床戏。如何表达遭到抛弃的痛苦?在情感社区写弃妇日记。如何展示电影的文艺范?让男主角扛上小提琴,女一号迷恋着画画,女二号毕业于中文系。这一切,都有点陈旧和散漫。导演霍建起一向善于传递文艺气息,作品往往具有浓郁的艺术气质。在《暖》《情人结》《台北飘雪》《秋之白华》《萧红》中,那些寸寸愁肠的曲折爱情、生生不息的生命意识,长久地萦绕心间。可到了2019年的《如影随心》,他的文艺范已无处安放,只剩下了空洞的能指,诸如小提琴、绘画、设计师、演奏员。文艺范应是由画面、语言和思绪渲染出来的整体情调,并不是凭借主人公文艺性的职业就能营造的。
究其原因,是导演并不能真正走进80后和90后的情感空间。离婚后混迹情感社区、陈述爱情幻灭,并非当下典型的疗伤方式。选择微博、微信、抖音,也比情感社区更现代。陈晓的前妻刘娟(马苏饰)在情感社区不断更新日记,是影片重要的线索。这种自虐式的疗伤,恐怕不被时下的年轻人所青睐。被辜负的女子,难道不该骂一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然后寻找下一个更优秀的他吗?文罂的前夫郑可(华少饰)得知妻子的婚外恋之后,作为外科医生的他异常理性,用多巴胺理论来分析和劝导妻子,告诉她爱情不过是化学作用的短暂结果,不要迷恋于此。这种劝诫式的挽回,恐怕也不是当下青年男子的作风。被戴上绿帽子的男子,不该是顺手抡去两个大巴掌吗?
一个人必须艰苦跋涉,跨过贫瘠的荒原和险峻的山峰,方能跨入爱的门槛。爱的尽头是什么,无从得知。影片只是以好看的画面讲述了苍白的婚外情,以重复的行为强化了犹疑的不羁恋。在观众的多重凝视下,画面理据让位给情感冲突,而情感冲突又无法完成爱的静穆与悲的崇高。从形式、内容到价值观,导演在年轻观众面前全面溃败了,被击溃的是时光啊!难以填补的是代沟啊!
由于时代背景、人生经验与社会文化的更迭,代际差异是必然存在的。80年代的著名影片《芙蓉镇》中有个场景:胡玉音给秦书田做米豆腐吃,两人相互靠近又骤然分开,演员的表演性特别强。青年观众看到此处,不禁噗嗤大笑,产生间离效果,脱离了影片试图营造的动情而感伤的氛围。即便如此,青年观众仍然能够同情二人在困境中若即若离的情愫,能够理解特定时期的伤痕叙事。同样是80年代的中国电影《城南旧事》《青春祭》,也并不会使当下观众产生太多隔膜。优秀的艺术作品,总能跨越时空,产生恒久魅力。代际差异,并不必然意味着审美代沟;审美代沟,也并不因代际差异而获得合理性。在共同的文化记忆中,审美代沟是可以跨越的,不同代际的群体可以沟通、对话并达成审美共识。在青年观众占主导的电影市场中,突破审美代沟方是创作之命脉。
(作者周才庶系南开大学文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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