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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嫣婧
2025年的国产剧集市场上演了一场关于体量与节奏的激烈博弈,传统长剧与短剧相互借鉴,在碰撞中勾勒出行业的新走向。年度热议剧《灼灼韶华》聚焦晚清至民国女性成长,本该循着深耕主题的路径展开,但却凭借快节奏、高反转的叙事博得了很多的关注度。有不少人认为,这是传统电视剧在叙事节奏上释放了向短剧靠拢的重要信号,它极大地改变了传统电视剧的剧情结构,却也因此牺牲了诸多细节亮点,难以留下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与之形成对照的是,今年短剧圈异军突起的现象级作品《盛夏芬德拉》,它凭借徐缓从容的叙事节奏与细腻丰富的情感表达,成功让短剧摆脱了“粗制滥造、情节抓马”的刻板印象,成为短剧中的上乘之作。当长剧忙着提速、短剧却在尝试慢下来时,二者的双向探索也让“节奏适配内容”成为行业共识。2025年的剧集市场,正是在这样的博弈中,为文艺作品的体量与节奏问题提供了极具价值的反思样本。
长篇剧集试图通过加快剧情节奏来满足观众对叙事效率的追求,而短剧则希望通过慢下来、精细化,从而打造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及艺术风格,成功摘掉先前粗糙简陋的标签。这两部剧集的成功,在某种程度上都印证了这种取长补短的方法的有效性。但是,这也很容易让人疑惑,是否只要不断调整作品的体量,让长的变短,重的变轻,或反其道而行,就能成功地扬长避短,使作品得到最大程度的优化?确实,作品的体量不可避免地会同它的品质挂钩,甚至,还能成为论证这部作品是否足够优秀的有力证据。比如文学史上那些最重要的小说,有不少就是出了名的“大长篇”,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约120万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68万字左右,这还只是他“卡拉马佐夫家族”写作计划中的第一部。据说,挪威作家克瑙斯高六卷本长篇自传体小说《我的奋斗》是在世当代作家的出版物中字数最多的,而就在一个世纪前,普鲁斯特完成了他七卷本的《追忆似水年华》。
上世纪九十年代也是长篇电视剧的创作高峰,港剧《创世纪》两部加起来共107集,《大宅门》72集,《天地男儿》65集,《大长今》54集。2000年以后,电视剧开始“系列化”,常常一个系列动辄百集以上的体量。相较而言,电影虽在总的时长上无法与电视剧相提并论,但电影导演,特别是艺术电影的导演,却从未放弃用影片时长来挑战观众的极限。比如根据诺贝尔文学奖新晋得主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撒旦探戈》,就以439分钟的片长长期占据电影作品时长榜的榜首,让几乎每位想要征服它的观众,在电影院中一边沉浸于作品极高的艺术价值,一边又如坐针毡。
其实在人类与作品体量较劲的漫长历史中,总会同时出现两种彼此相悖的追求,像诗歌、短篇小说、随笔这样的文体,绝不会因为其体量小而被轻视。很多小说家都感慨自己是因为写不好诗歌,才去写小说,虽然他们同样也会说,写诗仿佛是一瞬间的事,而写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则需要像跑马拉松一样的韧劲。那么,体量的大小到底与一部文艺作品的质量构成什么样的关系?印出来厚如砖头的长篇小说,就一定比“短、平、快”的小短剧更有深度吗?艺术的魅力是体现在其厚重感和丰富性上,还是体现在其结构的精巧及风格的简洁上?或许我们真正应该反思的,并非一部作品的体量能否成为评价的尺度,而是这把“尺”究竟该如何使用、又该用在何处?
量不能取代质,这是基本通识,但量变是否一定能导致质变,或不能导致质变?这就需要结合文本进行具体分析了。在文艺批评的领域内,体量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被单独拿出来讨论的问题,因为它本身就具备一定的内容及形式意义,并且是它们的外在形态。不妨把体量看成是一个承载物,一个“容器”,它的外形和容量,与它要容纳的事物本身的特征密不可分。长篇小说要处理的问题和短篇小说要处理的问题不同,故而对篇幅长短的要求也不同。苏联时代理论家巴赫金在其论著《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中认为:“文学把握现实的历史时间与空间,把握展现在时空中的现实的历史的人。”因而如何艺术地把握现实的某些方面,决定了相应的艺术体裁,也决定了该体裁在其体量方面的特征。
遵循巴赫金的思路,长篇小说所要把握的现实时空,在容量上显然也极大地超越了短篇小说所能把握的现实时空,它在叙事时间上往往表现为长时段、多时段,在空间上则表现为多场景和场景的多维度。在这样的一个叙事或文本时空体里,人物的数量、彼此构成的关系,情节的复杂程度以及对人性挖掘的深度都在影响着一部长篇小说的篇幅,并进而影响它的审美风格。长篇小说很难写得轻盈跳脱,沉郁顿挫,百转千回,这是许多读者都有过的阅读长篇小说的体验,我们仿佛进入了另一段人生或另一个时代,与之共同进退。但短篇小说则不同,它呈现为一个片段化,但高聚焦的文本时空,体现了处在这样一个时空体中的人的精神强度。故而短篇小说的艺术风格往往表现为强大的冲突、瞬间的张力,毕竟它更倾向于处理那些能够决定人物命运的关键时刻。
可见,体量其实是某一种结果,是可见的形态,是一个艺术作品最外显、最直观,最能被第一时间把握的部分。翻开版权页,或浏览一下一部电视剧的集数,就可以了解体量的信息,但这距离真正进入一部作品还非常遥远。不过,当我们在充分认识并理解了作品之后,再反过去看它的体量时,其实是存在一定必然性的。体量不能决定作品的品质,但作品的品质、风格和特征,却一定会反映在相应的体量上。长篇小说的厚重感是短篇小说无法取代的,而短篇小说结构上的精巧性和语言上的精确性同样也是长篇小说无法取代的。这个道理放到如今长剧和短剧的相互借鉴,彼此融合上,也同样成立。不同的载体,不同的受众,不同的形式,不同的功能,统统可以成为影响这部剧集长短的因素。因此,只论短长,或完全不论短长,都只能得出片面的结论。我们真正需要关注的,是一部剧集通过对自身体量的调整,在形式与内容层面实现了多少有效的突破,又完成了多少能量的转化。毕竟一切文艺形式的发展,在某种意义上都可以体现在“短与长”的较量与变化之中。(陈嫣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