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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宁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杜晓杰
三国题材动画电影《三国的星空第一部》因易中天担任编剧和监制,在国庆档引发广泛关注。作为曹操的“死忠粉”,易中天自《百家讲坛》时期起,便致力于向公众呈现一个不同于传统的、“真实的”曹操形象。因此,该部动画电影自然也带有明显的“尊曹贬刘”倾向。从这个角度来看,将《三国的星空第一部》视为一部为曹操做翻案文章的作品,并无不妥。
《三国的星空第一部》海报
近年来,翻案叙事已经成为国产动画电影常见的创作手法,代表者如“哪吒”系列。这类作品,通过打破大众的固有认知,制造戏剧张力,往往能够吸引大量市场关注,产生较强的市场号召力。然而,《三国的星空第一部》上映后却遭遇不少负面评价。究其原因,翻案题材固然自带话题性,但成功的关键在于,能否通过合理的情节和逻辑,让观众接受新的故事与新的人物形象。而《三国的星空第一部》恰恰在这一核心任务上未能达成预期。
人物的脸谱化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指出,悲剧六要素中最重要的是情节,其次是性格。这一观点虽源自古希腊悲剧,但揭示了叙事艺术的普遍规律。即通过有效的情节铺展来制造戏剧效果,并在戏剧化的情节中推动人物性格的多维展示,最终完成人物形象的塑造,这是叙事艺术赢得观众认同的基本逻辑。情节展现性格,性格塑造形象,这是合乎观众接受心理的艺术逻辑。然而,在《三国的星空第一部》中,曹操与袁绍作为核心人物,自登场起性格便基本定型,并一直贯穿作品,缺乏发展变化。
影片以曹操与袁绍少年时偷窃香炉开篇,一定程度上展现出二人的不同性格:曹操的审时度势、袁绍的刚愎自用。但镜头一转,故事来到二十年后,曹操成为拥护汉室的忠臣,袁绍却成了拥兵自重的反贼。两人的人生观与价值观何以发生如此剧烈的转变?其间性格的演化过程如何,影片毫无交代。这种缺乏铺垫的极端的角色定位,导致人物形象和性格趋于脸谱化,无法唤起观众的情感共鸣。
影片的本意在于重塑不一样的曹操,为曹操的“奸雄”之名正名。在大众的传统认知中,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是祸乱汉室的乱臣贼子。而易中天通过考据提出,曹操是“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可爱的奸雄”。这两种形象之间存在巨大鸿沟,需要依靠细腻、合理的叙事进行严丝合缝地填补。然而,曹操为何“死忠”汉室?何以“奉”天子匡扶天下正义?又如何被“污名化”为“汉贼”?这些问题丝毫没有进入影片的叙事框架。
长期以来,经过《三国演义》等文化产品的训导,建立在“汉贼不两立”朴素价值观基础上的“尊刘反曹”已成为被大众普遍接受的历史共识。《三国的星空第一部》一开始就迫使观众接受一个与自己认知完全不同的曹操形象,自然会引起审美期待的受挫与心理抵触。当曹操以“汉室柱石”的形象在荧幕上奔波两个多小时,并在全剧高潮桥段与汉献帝刘协并肩共抗袁绍时,不少观众嘲讽地称之为“周公附体”“文天祥穿越”,进而对影片的整体价值基调持否定态度,也在情理之中。
剧情的碎片化
人物塑造的不足,往往根源于剧情设置的缺陷。因为人物只有在合理的剧情中才能实现充分地成长。虽然易中天在此前的受访中强调,影片旨在“回归史实、正本清源”,并非为曹操翻案,但最终的成品其实就是一部曹操的翻案式传记电影。观众在前期影片宣传物料的引导下,也带着相应的期待进入影院。然而影片在剧情选择与组织上,却不断陷入碎片化的误区,未能形成叙事合力。
汉末纷杂的历史背景,充斥了太多具有延展空间的事件。如何筛选并串联情节,以服务于人物塑造与主题表达,无疑是对编剧叙事能力的考验。易中天自称将叙事重心放在了官渡之战,但影片在描绘官渡之战的前因后果方面显得过于粗略。历史上,汉献帝刘协用衣带诏密谋诛曹而招致曹操的报复,是袁绍发动官渡之战的导火索,也充分暴露了曹操的性格特征与政治手段。影片试图否认衣带诏事件,以董承“矫诏”重新诠释这一事件,却没借助该故事更深入地刻画曹操与刘协关系的变化及二人性格的多面性。曹操诛杀董承之后,未与刘协对质此事,便匆匆转身投入了持续数月的官渡之战;在战争接近尾声阶段,刘协才姗姗来迟,与曹操解除误会,共同抗袁。这一处理,不仅削弱了历史的戏剧张力,更使得官渡之战沦为展示大场面美工制作的背景板,丧失了塑造人物形象的良机。
此外,如杀吕布等重要事件,也仅仅通过配角口中的台词一言带过,除了加剧刘协对曹操的猜疑外,对于塑造人物并未起到任何作用。历史题材创作必然面临着素材挑选的难题,但若能紧紧抓住人物塑造这一主线,取舍标准并非难以制定。过于碎片化的、零散的剧情拼贴,不仅无助于故事背景的勾勒,反而会冲击叙事重心,导致主题涣散。
《三国的星空第一部》所做的翻案尝试无疑是失败的,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剧本创作的潦草与随意。在影片结尾,创作团队不厌其烦地以彩蛋的形式逐一介绍片中道具参考了哪些历史文物,凸显其在美术设计上的用心。我们不能否定创作团队在美术方面苦心孤诣的探求,然而,这种对形式和细节不厌其烦的营销,恰恰暴露出当前国产动画电影普遍存在的弊病:形式大于内涵。
当创作者以“民族风格”为旗号,将大量精力耗费在技术手段和美学呈现上,叙事能力和价值表达必然被削弱。归根到底,动画电影不仅是一种视觉艺术,更是叙事艺术与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仅仅追求“海报电影”或“美工电影”的视觉效果,无助于“中国动画学派”的真正建立,也难以推动中国动画电影市场的良性发展。(杜晓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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