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作者:韩浩月
晚饭后赏月,才算过中秋。赏月可登楼,可在旷野,也可行于车少人稀的公路。
赏月最好不要独赏,独赏易感怀,所以哪怕是李白,也要“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肉身、美酒与明月搭配,顿时热闹了起来。赏月身边最好有孩童,童言稚语可惹大人笑声,中秋节要微笑着过才好。
这段时间,我心中一直徘徊着一个问题:何时是中秋?
有此疑问的缘由是,中秋节的时间点太明确了,具体到日子,是农历八月十五;具体到时辰,最好的庆祝开始时间是子时(午夜23:00到次日01:00),这中间的0:00,是古代祭月仪式的时刻。这些年,都市人过中秋节,吃完晚餐,看完电视里的中秋晚会,再赏会儿月,中秋节差不多就结束了。怪不得许多人说,中秋节味道淡了。原因无非是过节的时间变短,时辰也没掐准点,再加上简化甚至省略了许多传统的仪式,自然体会不到许多节日氛围。
如果中秋节能像春节那般时间被拉得很长就好了。我就时常有种错觉,每年一到白露节气,就觉得有了中秋的氛围。晨昏,风变急,凉意起,秋叶落,就莫名想到了中秋夜。在古代,中秋并非特指八月十五这一天。中秋的起源与秋分关系密切,《周礼》中“中秋夜迎寒”“秋分夕月”等活动,体现了古人在秋分时节祭月的传统。唐朝初年,中秋节已成为固定的节日,到了北宋时期,中秋节在民间变得愈发盛行,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对中秋节的描写,至今还是人们过中秋节时,可以想象出来的最遥远也最美好的图景之一。我想穿越回宋代过中秋,可此梦难圆。那我自白露之日起,经秋分,至寒露,把这段时间都当中秋来过,不过分吧?
秋分与中秋,都与秋天有关,但古代文人眼里和心中的秋天与节气、节日层面的秋天,有很大不同。若单说秋,涉及面很广,牵扯到自然地理、生命万物、社会生活等等,但笔触一写到中秋,便集中于情感、情思方面来,情绪浓度分外浓厚。好像是为了拉长时间以便抒情,古人对中秋的时间概念也抱着既明确又含糊的态度。比较典型的有:杜甫“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前句很明确能看到写的是白露,但因为后句的缘故,不少人觉得此句是写给中秋的;苏轼对中秋的迷茫远超其他人,他的名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写透了“身在中秋心在远方”,把中秋节放置于整个九月氛围当中,使人顿感中秋节时间线被拉长;元好问在《倪庄中秋》里写“山中夜来月,到晓不曾看”,更是把人人重视的中秋夜一笔带过,将节日与人一起淹没于苍茫时间海里……
写中秋,若论谁最斩钉截铁,非张九龄莫属,他那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爽朗无比,将多元的中秋思绪快刀斩乱麻,把中秋节的时间点,牢牢按在你我他眼睛触及月亮的那一时、一刻、一分、一秒,很是痛快。这样的诗句,在描写中秋的浩如烟海的文字记录中,还是太少了。中秋作为一个节日、一种文化、一份情绪,它的丰富与立体,它的浩然与缥缈,都深深根植于中国人的心田或血脉当中。当代人过中秋,简化了过程,省略了仪式,但那条隐隐约约由古至今通过来的线索,还有遍及诸多神经元的本能反应,都决定了这个节日并没有真正变淡,它潜伏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每一个古诗句,每一个与之相关的故事或场景,每一点被触发的想象,都能证实人与时间、物候、气象之间的联系,是多么真实、敏感又自然。
作为中年人,我一度认为自己对中秋节的感知,永远停留在了童年。作为孩子,我虽没法将中秋与古人、古诗、古意建立联系,但那些曾被彻底打开过的五感,都与中秋建立了刻骨铭心般的联系:被油纸包裹着的月饼,在深夜被小口小口地吃掉;月光给地上的草木沙砾都镀上一层银色;在挂起的灯盏下奔跑,中秋具有天然静音的作用一般,孩童的嬉笑也毫无喧闹之感;中秋诗人多惆怅,而农人多平静,他们不写诗,但他们的情绪仿佛被诗浸泡过一样……
重拾时间概念上的中秋,或是更好体会中秋氛围的一个方法——不仅把中秋当作饮食、休闲、仪式、文化层面的节日来过,还要重视时间意义上的中秋。建立对中秋的时间感,是把中秋通过时间划分的方式,计入自己的生活刻度当中。要享受被拉长的节日所带来的松弛与愉悦,也要品味专注于一小段时间时的内心升华或精神洗礼。在不同的时间格子里,节日会呈现出不一样的样貌,把每一种样貌都看到、体会到了,节日的价值与意义便充分起来了。
或许,在沉浸于中秋时,问一句自己“何时是中秋”后,中秋便会从天从地、从四面八方,带着月光与微风,将你裹挟其中。(韩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