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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剧现代戏创作的艺术成就
在豫剧现代戏百余年来的曲折发展和艺术探索过程中,一批批有着不同时代背景、不同风格样式的优秀豫剧现代戏作品相继诞生。这些优秀的豫剧现代戏作品,不仅为中国戏曲现代戏的发展积累了可资借鉴的、宝贵的创作和生产经验,而且为豫剧艺术的传承和发展做出了重要的历史性贡献,并取得了一定的艺术成就。
其一,豫剧现代戏的创作始终与时代同行,与时代同频共振,以作品反映所处的时代风貌。
“文艺是时代前进的号角,最能代表一个时代的风貌,最能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从百余年的豫剧现代戏发展历程来看,每一个时代都有相应的反映当时所处时代的优秀作品,如《朝阳沟》《倒霉大叔的婚事》《焦裕禄》《大河安澜》等,作品的创作和所处的时代息息相关,反映了当时人们的时代精神和精神风貌。其实,以戏曲反映所处的时代,也是时代赋予戏曲工作者的一种历史使命,因为“衡量一个时代的文艺成就最终要看作品。推动文艺繁荣发展,最根本的是要创作生产出无愧于我们这个伟大民族、伟大时代的优秀作品。没有优秀作品,其他事情搞得再热闹、再花哨,那也只是表面文章,是不能真正深入人民精神世界的,是不能触及人的灵魂、引起人民思想共鸣的”[4]。因此,以作品来反映时代风貌、反映人民的精神面貌,也就成为豫剧艺术工作者传承发展豫剧艺术的一种自觉行为。
其二,豫剧现代戏拓宽了豫剧的题材范围,丰富了豫剧的演出剧目,塑造了一大批性格鲜明的时代人物形象。
从某种角度来说,现代戏是时代的产物。每个时代的文学艺术,都要努力塑造自己时代的典型人物,塑造时代新人形象是时代赋予现代戏的重要任务。豫剧现代戏的题材范围涉及工业、农业、商业、家庭伦理、爱情、人生价值等。较之于豫剧舞台上表现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传统戏,现代戏不仅拓宽了豫剧的题材范围,丰富了豫剧的演出剧目,而且在舞台上塑造了一大批性格鲜明的时代人物形象。由于现代戏直接表现的是现当代社会生活,为了将生活真实提炼为艺术真实,打动并进而感染观众,达到现代戏应有的社会作用,现代戏就必须更加注重从平凡的生活中发现闪光点,在平凡的人物身上发现不平凡之处,进而揭示其独特的情感经历和内心世界,这样的现代戏作品才有其时代价值和艺术价值。比如《大爱无言》,就是根据生活中的真人真事创作的一部豫剧现代戏作品。该剧以好军嫂吴新芬摒弃世俗偏见,毅然和因公致残的边防战士男友王俊景结婚并悉心照料的感人事迹为故事原型,以女主人公“敢于舍己为人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幸不幸福是自己的一种感受”这些思想闪光点为切入点,塑造了女主人公淳朴、善良、富有奉献精神的人物形象,谱写了一曲时代英雄的颂歌。其他剧目如《常香玉》中的常香玉、《重渡沟》中的马海明、《抢来的警官》中的刘文功、《村官李天成》中的李天成等,都是豫剧舞台上塑造的一批不同领域、性格鲜明的时代人物形象,令人印象深刻。
其三,豫剧现代戏在长期的演出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舞台经验,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的艺术风格。
豫剧现代戏,是以传统的戏曲形式来表现现当代生活的。在长期的舞台演出以及和观众的互动过程中,豫剧现代戏逐渐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具有本剧种特色的艺术风格,那就是“突出的时代特色,浓郁的生活气息,鲜明的人物性格,丰富的舞台呈现”。这种依附于剧种特色而形成的艺术风格从《朝阳沟》《倒霉大叔的婚事》到《倔公公偏遇犟媳妇》《红果,红了》,再到《香魂女》《村官李天成》《常香玉》《焦裕禄》《重渡沟》《大河安澜》,从上世纪50年代、60年代一直延续至今。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无论社会生活发生什么变化,豫剧现代戏的这一突出特色之所以始终没有改变,最根本的原因之一,在于它与豫剧本身所具有的“诗赞体的唱词句式、板腔体的音乐结构、开放的表演程式”这一剧种特色密不可分。这一剧种特色,使得豫剧更加适合表现现当代生活,是豫剧艺术生命力的主要源泉。在长期的演出过程中,不少专业豫剧表演团体还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艺术风格的出现和形成,更能说明艺术表现的成熟。在这里尤其需要提及的,是河南省豫剧三团。这是一个专门编演现代戏的团体,被誉为全国编演现代戏的“八面红旗”之一,创造了豫剧现代戏发展的辉煌成就。在长期编演现代戏的过程中,河南省豫剧三团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舞台艺术风格,被称为现代戏演出的“三团风格”。
其四,豫剧现代戏着力解决表现现实生活与舞台艺术呈现之间的问题,在“戏曲化”上做出了可贵的探索。
以传统的戏曲形式表现现当代生活,面临的一个最大问题就是如何“戏曲化”的问题,即如何做到梅兰芳先生所说的“移步不换形”。这不仅仅是豫剧这个剧种所面临的问题,也是所有的戏曲剧种都面临的共性问题。因为“生活发展了,戏曲的形式和内容当然也要发展。借鉴外来,要切忌盲目乱套。继承传统,也不能固步自封。……演现代人当然无须挂髯口、开花脸、耍甩发、掏雉翎、耍帽翅、甩大袖、踏高底等,但生、旦、净、丑的身段,可以参考、改造加以运用,并不是完全的否定。而是既有保留,又有批判和否定,就是继承有用的东西,再加以新的创造”。正是在此思想的指导下,一大批豫剧现代戏在舞台上做出了非常有益的探索。初期,豫剧现代戏的创作者们在实践中为现代戏找到的表现形式是“体验体系”和“表现体系”的有机结合,即话剧和戏曲的有机结合,有人称之为“话剧加唱”,这在当时是现代戏表现形式的一大进步。随着演出经验的不断丰富和积累,现代戏的舞台呈现在借助话剧写实手法的同时,对“戏曲化”的探索从来没有间断,更没有忽略对传统表演程式的吸收和借鉴。为了追求“戏曲化”,豫剧现代戏作品一直在着力解决表现现实生活与舞台艺术呈现之间的问题,在注重感情体验的同时,亦注重与戏曲的形式美相结合,力求使演出既具现代感、生活感,又具写意性,比如《村官李天成》《焦裕禄》《重渡沟》《大河安澜》等一大批作品。尤其是表演,突破了常见的“话剧加唱”的舞台演出样式,表演在从生活出发、从人物出发的同时,也在“戏曲化”上做出了非常有益的探索。比如《村官李天成》中主人公的“拉车舞”,《焦裕禄》中的“抗洪救灾”,《重渡沟》中主人公硬把抖磕、跳转跪、搓跪、乌龙搅柱的高难度动作,以及借用古装戏水袖功的风衣展示动作,均体现出豫剧现代戏的表演对豫剧传统的传承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这些都进一步强化了现代戏舞台的“写意性”和“虚拟性”等传统戏曲的本体性特征,传统而又不失现代,突破了“话剧加唱”的既有模式,为新时期豫剧现代戏的“戏曲化”做出了有益的艺术探索。
豫剧现代戏在长期的创作、生产和演出实践中所做的各种努力,为豫剧的传承和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不仅在演出剧目的数量上与传统剧目平分秋色,而且培养了数量庞大的现代戏观众群体。由于豫剧现代戏紧扣时代脉搏,关注社会问题,因而很多作品在城乡地区广受欢迎。这也充分说明现代戏所具有的独特魅力——在表现现实生活上,现代戏有其无可比拟的优势。
豫剧现代戏创作存在的问题和不足
2019年3月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全国政协十三届二次会议文化艺术界、社会科学界委员联组会时发表重要讲话,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希望大家承担记录新时代、书写新时代、讴歌新时代的使命,勇于回答时代课题,从当代中国的伟大创造中发现创作的主题、捕捉创新的灵感,深刻反映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巨变,描绘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图谱,为时代画像、为时代立传、为时代明德。”总书记的重要讲话,为新时代中国戏剧事业的繁荣发展指明了前进方向,提供了根本遵循。面对新时代新语境,包括现代戏在内的豫剧剧目的创作和生产,该如何贯彻落实讲话精神?还存在哪些短板和不足?又该如何在今后的艺术创作中补齐短板、克服不足?这都需要进行认真清醒的反思。另外,较之于兄弟剧种的优秀现代戏作品,豫剧现代戏作品自身所存在的不足也同样比较明显。
第一,在创作思想上,“精品意识”还不够强,能够“立得住、传得开、留得下”的豫剧现代戏作品不多。
戏剧艺术是演员和观众面对面直接交流的艺术形式。豫剧现代戏是以现当代生活为题材范畴的,有些作品直接表现的就是时下火热的社会生活。因而,作为我国文化宣传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戏剧作品所传达出来的价值取向对观众的影响就显得非常重要。元代剧作家高则诚在其作品《琵琶记》中说过:“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这里实际上很早就提出了一个关于戏剧作品的社会价值问题,换句话说,就是一个戏剧作品的社会效益问题,到底什么样的作品才有价值、才有社会效益。“文以载道”是中国文艺作品的历史传统,以往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当前的豫剧现代戏创作,都能坚持正确的创作方向,弘扬积极向上的时代精神,弘扬真善美,贬斥假恶丑。毋庸讳言,从数量上来讲,当前确实推出了一大批豫剧现代戏作品,创作和生产数量可观,但从演出市场的反馈来看,能够“立得住、传得开、留得下”的作品数量却并不多。为什么这些现代戏作品留不下来?究其原因,就是作品艺术质量不高,要么流于肤浅和单薄,要么缺乏艺术性,未能提升审美品格,作品的创作和生产还缺乏一种“精品意识”。现代戏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其内容来源于生活但又必须高于生活,但我们的很多现代戏作品对生活的艺术提炼和加工还远远不够,还达不到成为一件艺术品的标准。艺术质量普遍不高,是豫剧现代戏近年来存在的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也是一个亟待加以解决的实际问题。此外,和兄弟剧种的优秀现代戏作品相比,我们的豫剧现代戏作品仍然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概念化”“简单化”的问题,有的作品艺术感染力不够,有的甚至流于直白。
第二,在创作观念上,主旋律叙事的同质化问题依然存在,部分豫剧现代戏作品的“现代性”不足。
从豫剧现代戏的发展历程可以看出,豫剧现代戏的创作普遍偏重于时代主题和宏大叙事,和时代同呼吸、共命运。具有强烈的“家国情怀”,是豫剧传统剧目的突出特点。豫剧现代戏同样具有这种特点,这也是豫剧这个剧种特点在新时代的延续和发展,同时也是豫剧现代戏创作的优势和长处,每个时代的重大主题、重要事件和英模人物,豫剧现代戏都有所反映。但是,如果过分突出这个艺术特点的话,事物往往会走向另一个极端,那就是主旋律叙事的同质化。比如,反映脱贫攻坚、反腐倡廉、英模人物等主题的作品,数量虽然庞大,但艺术质量普遍堪忧,有的作品甚至直接套用政策术语,导致剧中人物沦为传声筒。在主人公的选择上,豫剧现代戏的创作偏重于选取本地区或者媒体宣传的英模人物,对小人物和时代变迁中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关注不够。
此外,豫剧现代戏的创作还存在着“现代性”不足的问题。从学理层面来讲,豫剧现代戏属于现代戏曲,现代戏曲之所以属于现代艺术的范畴,是从表现内容、表现形式、审美特征三个层面体现的。从表现内容上来说,就是作品要具有强烈的现代意识,即“人的主体意识的觉醒,人的价值的肯定等等,是向人学的复归,这种复归代表着现代中国乃至人类的根本利益和愿望,符合历史的流向,因此可以说是现代意识的主导和核心”。而这一点,恰恰是当前一些豫剧现代戏作品所欠缺的。
第三,在创作题材上,豫剧现代戏多偏重于农村题材,创作题材和表现内容不够丰富。
河南是一个农业大省,受创作惯性、观众群体、演出市场和主创人员创作观念的影响,豫剧现代戏的创作大多以农村题材为主,反映农业社会的时代变迁、农村生活的发展变化,以及农民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这是豫剧现代戏的优势,优秀作品也层出不穷。但由此带来的另一个弊端就是其他题材的相对薄弱,尤其是都市题材的失语,更是一个突出现象。当前的豫剧现代戏作品中,70%以上的豫剧现代戏以农村为叙事背景,对城市化进程中的新矛盾(如城乡文化冲突、青年人的奋斗)触及较少。特别是工业、商业、教育等题材领域的作品偏少,创作题材不够丰富,使得豫剧现代戏给人的印象就是农村题材一枝独秀。尤其是当前随着农村常住人口外流、农村“空心化”社会现象的出现,青年人的生活环境在慢慢发生变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种比较纯粹的农村生活环境了。豫剧现代戏今后面对的是生活在城市、城镇里的观众群体,如果豫剧现代戏的创作再独守农村题材,将可能会出现没有农村生活经历的青年人对表现内容陌生化的问题。因此,创作题材的进一步丰富和拓展,是豫剧现代戏在创作题材上必须要突破的一个局限。
第四,在舞台呈现上,一些豫剧现代戏作品“戏曲化”程度不高,虚拟化、意象化不足。
我国著名戏曲理论家张庚先生在谈到戏曲现代戏创作时曾经说过,现代戏要“继承传统,发展传统”。尤其是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大环境下,如何处理好戏曲艺术传承和创新之间的关系,是戏曲现代戏创作必须直面、无可逾越的问题。目前,一些豫剧现代戏的舞台呈现仍局限于“话剧加唱”模式,“戏曲化”程度不高,虚拟化、意象化不足。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一方面是由于豫剧剧种本身生活化程度较高的先天性因素所决定的,另一方面则与新剧目创作难度较大,难以在短时间内实现“戏曲化”有关。尤其是豫剧现代戏的舞台表演,如何做到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的高度统一、有机融合,更是一个创作难题。阿甲先生在谈到戏曲现代戏的舞台表演时曾说,现代戏的表演要求一名戏曲演员在技术和体验上下功夫。在京剧现代戏《白毛女》中,京剧表演艺术家李少春在塑造杨白劳这一人物时,就大量运用了京剧的“抢背”“僵尸”“跪步”“蹉步”等技术手段,但是“这些技术的运用和发挥,并不是为了舞台上热闹,而是为了强烈地表现剧中人物在规定情景中行动的冲突和性格的冲突”。豫剧现代戏表现的内容是丰富多彩的,而运用恰当的程式化动作“表现剧中人物在规定情景中行动的冲突和性格的冲突”,绝非一件易事。
当然,豫剧现代戏并不缺乏成功的“戏曲化”作品,但部分作品的舞台样式依然是“话剧加唱”,距离理想的“戏曲化”还有一定距离。因此,主创人员还需进一步正确处理好继承传统和艺术创新之间的关系。在豫剧现代戏的生产实践中,许多成功的例子证明,继承和创新二者之间并不矛盾,创新不是空穴来风,创新必须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否则失去戏曲传统依托的创新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没有艺术生命力。现代戏是传统戏曲顺应时代要求而诞生、发展起来的,因此对豫剧现代戏创作来说,必须把握好一个重要原则,那就是“固本求新”。“固本求新”具有方法论的意义,它为艺术的传承和创新找到了一个最佳平衡点。
结语
作为一个大剧种,豫剧在其立足河南、辐射全国的发展流变史上,曾经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辉煌。时代发展到今天,豫剧现代戏的创作和生产,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活力,彰显着这个剧种的艺术生命力。面对“为时代画像、为时代立传、为时代明德”的历史使命,豫剧现代戏在今后的创作过程中,务必继续秉承并发扬自身的剧种优势,同时努力克服自身的不足,唯此才能在舞台上推出更多“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现代戏作品,为河南乃至全国的精神文明建设做出应有的贡献。
(作者吴亚明系河南省文化艺术研究院院长。文章原载于《戏剧文学》2025年第7期,此处省略参考文献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