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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经武 周泽民
电影《分手清单》延续了田羽生导演对都市男女情感的敏锐洞察,通过审视青年情感状态的仪式化叙事,打破传统爱情片的线性叙事框架,试图将“分手”这一私人情感事件,转化为一场充满仪式感的公共展演。影片依托“分手清单”这一核心设定,构建了一场关于爱情破碎与自我重建的情感实验,串联起现代青年在情感与现实中挣扎的悲喜离愁。导演借由对“分手”进行规则化演绎,在庄重与荒诞的交织中,叩问现代亲密关系的本质。尽管“仪式化情感实验”的构想具备创新价值,但电影情节与现实生活的割裂感,以及画面相当程度的破碎感,使得影片的整体叙事青涩而踉跄,难以引发观众的深度共情和情感共振。
《分手清单》海报
创新却失真的仪式化叙事
影片以“任务清单”为纽带,用高难度挑战反向维系濒临破碎的情感。执行清单任务的过程,既是对过往关系的缅怀与维系,又是对当下关系的主动摧毁,形成了一种“自毁式挽留”的荒诞叙事闭环。男女主在执行任务时,在同一空间以充满矛盾性的仪式完成与过往相悖的行为:一方面,重现过去相处的场景,试图抓住残存的情感连接,维系即将逝去的感情;另一方面,在仪式规则的制约下,这种刻意打破过往和谐的行为,又在主动割裂双方的联系,加速亲密关系的终结。
例如,马天泽与夏沫以西装配内衣赴高档餐厅,在视觉冲突中既反叛社会规训,又透露出“爱情需公证”的荒诞执念。他们试图以“体面丢脸”来打捞激情,却让私密情感在公众围观中异化为消费景观。在“销毁对方最珍贵物品”任务中,夏沫砸碎奖杯与马天泽剪碎玩偶的举动,以直接破坏的残酷形式,揭露两性关系中价值交换的本质。奖杯象征的男性成就与玩偶承载的女性情感本是亲密关系中的价值筹码,而双方的破坏行为,暴露了情感一旦无法满足彼此的价值期待,就会滋生摧毁欲与报复欲。“纹对方名字”作为分手高潮,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掩盖爱情的绝望,当名字成为疤痕时,它不再是爱意的证明,反而沦为关系破裂的永恒嘲讽。这折射出都市青年既渴望纯粹爱情又陷入功利仪式的矛盾,模糊了维系情感的初衷。
然而,这些看似颇具新意的仪式化叙事,其呈现却陷入严重的悬浮状态。高档餐厅的视觉冲突虽强化了反叛意味,但过于刻意的戏剧化设计脱离了现实中情侣分手的真实逻辑。现实中关系破裂往往是隐性的拉扯与消耗,而非极端的公众展演,导致仪式感喧宾夺主,淹没了情感的真实性。销毁物品的情节对“价值交换”的揭露也显得单薄,仅依靠行为符号的表面表达,未能深入挖掘两性“价值期待失衡”的深层心理动因,对亲密关系本质的叩问只停留在表象上,缺乏细腻的情感支撑。这不仅削弱了主角行为的内在驱动力和情感逻辑的说服力,还让这场“情感实验”在荒诞中变得摇晃而悬浮。
一场机械重复的情感实验
在过去与现实的时空对话中,影片精心设计了删除照片和视频、遮盖纹身等记忆操纵行为,形成了另一层仪式化叙事——关于情感记忆的抹除与对抗。影片中,“恋爱日记”与“周年纪念视频”构成男女主的电子情感记忆,见证了两人发展亲密关系的历程。在“删除所有记忆”任务里,两人在天台共忆过往,女主角删除电子记忆的行为,与男主角撕毁日记形成对照。这场数字的“电子葬礼”与物理的销毁产生共振,意图完成对爱情记忆的双重抹杀。
不过,影片对记忆操纵行为的呈现存在明显短板:刻意重复。前期不断强化制造甜蜜记忆的仪式画面,如写恋爱日记、拍摄视频等行为,被反复搬演。这种刻意“制造”甜蜜记忆的叙事策略,反而弱化了后续销毁行为的情感深度与丰富度,使得情感记忆的删除沦为一项被规划、被强制执行的任务,缺失足够有力的内在动因。这种目的性过于明确、流程化的“甜蜜记忆”触发方式,让观众对记忆唤醒过程的丰富性与复杂性缺乏感知,在相对单调的记忆呈现中,难以对执行分手任务时角色的无奈与挣扎产生有效共鸣。
这些记忆操纵行为所形成的记忆锚点,带有明显的符号重复性,使得角色情感更像是一种符号化的机械表达,与普通观众的真实情感体验产生距离,降低了对现代亲密关系困境的共情能力。当然,影片呈现的“刻意遗忘”最终徒劳无功,反而契合了现代社会都市男女处理功利性情感时的悖论:每一次试图唤醒记忆以“覆盖”过去,都像是对情感病灶的扫描;每一轮“覆盖”的尝试,反而更深地触碰到问题的根源。
意图良好却呈现单薄的自我重构
影片中设置的另外两对情侣,吴望与方盈盈的“毒舌式恋爱”、米乐与赵思远的“甜蜜小家”,本意是构成对主角分手仪式的对照实验组,分别代表将爱情降格为暴力游戏和都市情感的状态。多线叙事旨在表明分手清单的仪式任务既是个体情感的宣泄出口,也是都市青年群体情感困境的缩影。三对情侣的结局:吴望与方盈盈回归田园寻找本真、米乐与赵思远婚姻圆满、夏沫与马天泽在完成清单中实现成长,试图为“分手清单”的荒诞寻找现实落点,证明其自我重建的价值。
然而,由于多线叙事处理失衡,削弱了影片主线叙事的表达力度和深度。夏沫与马天泽的自我重建刻画相对完整,但另两对情侣的故事线则过于简单,沦为功能性的叙事陪衬,缺乏基本的情感发展逻辑和可信度。吴望与方盈盈的“回归田园”仅以“放下虚华”一笔带过,缺乏自我重构细节;米乐与赵思远的“甜蜜婚姻”更像是一个理想的对照符号,所谓的“自我成长”表达空心化,未体现婚姻中的亲密博弈与重构需求,使多线对照流于形式。更重要的是,影片对女性觉醒的刻画严重依赖对男性的批判,缺乏脱离男性视角的、独立的女性觉醒路径,显得深度不足。
诚然,影片试图通过对多对情侣的情感状态及性别权力变奏的描述,以更全面的视角回应成长困境。但单性别的叙事,尤其是强化女性批判视角,往往使人物形象落入刻板陷阱。除此之外,在仪式动作的过分彰显和性别对立的刻意制造中,影片所追求的自我重建的努力最终没能获得扎实的叙事支撑和情感厚度,显得单薄而无力。
《分手清单》以反常规的清单任务,尝试铺展现代人在爱情崩塌后艰难重建自我的旅程。但影片成于创新,也败于创新。创新的仪式化情感实验因过于注重概念而忽视内在情感逻辑,显得过于刻意;创新的记忆叙事因处理方式机械而显得重复空洞,最终陷入形式大于内容的窘境。
(作者张经武为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周泽民为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艺术学在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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