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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长宇 李颢宇
当竞技逻辑吞噬艺术表达时,一场音乐盛宴便沦为数据角斗场。当今,音乐竞技类综艺已成为观察大众审美变迁与文化生产机制的重要窗口。
作为国内音综的常青树,《歌手2025》凭借直播赛制、国际阵容、技术创新等方面吸引着观众的眼球。然而,在第十期张榜赛中,节目将“全员高压”推到了极致:返场歌手林志炫需连续击败第九期前三名中的两位歌手才能回归,而补位歌手黄丽玲却可直接加入。这种差异规则引发观众对其公平性的广泛质疑。当陈楚生等首发歌手将参赛比作“跑完4000米后仍需冲刺的短跑”时,歌手们身心俱疲的感受不言而喻。我们不禁开始思考:当音乐被赛制“绑架”,其本真何在?
赛制异化:高压机制下的艺术表达困境
《歌手2025》的竞技规则堪称“生存游戏”的极端模板,“高压”氛围贯穿整个比赛。在第十期双重淘汰赛制下,林志炫的回归挑战被设定为“全胜”或“彻底离场”的悬殊选项,而同期补位歌手黄丽玲却享有免试特权。这种不对称的规则解构了节目宣称的公平竞技精神,暴露出制作方追求“戏剧冲突”而忽视艺术尊重的价值取向。
“高压”赛制对创作自由形成了系统性的压制,使得歌手们为了晋级而过度消费音乐。为避免被末位淘汰,歌手们普遍倾向选择竞技型曲目,导致实验性音乐表达受到抑制。林志炫尝试京剧融合版《悟空》,因观众接受度低而排名垫底,单依纯“魔改”的《李白》却斩获第二,评审标准的飘忽不定映射出艺术创新在投票机制中的脆弱性。陈楚生等歌手在后台复盘经常持续至凌晨,身心双重透支成为常态。马嘉祺曾连轴工作超过30个小时,疲惫状态下登台屡见不鲜。当艺术创作沦为体力消耗战时,音乐的情感深度难免会让位于技术手段。巴西歌手艾莉西亚的雷鬼风格被指“现场评价高于观众预期”,语言隔阂与审美差异使她的表演陷入技术被认可却难获共鸣的悖论,国际歌手在跨文化竞技中遭遇系统性困境。
在此种机制下,音乐不再是情感表达的纯粹载体,而演变为竞技策略的筹码。正如乐评人所言:“歌手们在台上卷唱功,节目组在台下卷控分,观众在屏幕前卷血压。”音乐不再是让人精神放松的艺术,而异化为一种另类的功利秀场。高压赛制将歌手们变成千姿百态的工具人,用不断反转的结果制造噱头,成为娱乐的话题与关注的焦点。
技术迷思:互动革命与审美公正的悖论
《歌手2025》以技术创新为重要突破口:4K超高清直播、AI情绪识别系统、虚拟听审座席等构建了沉浸式的视听场景。节目通过实时捕捉现场500位观众的鼓掌、起立、流泪等情绪反应,再投射至云端虚拟座席,试图打造情绪共振的参与感。然而,这套精密的情感监测系统本应是大众审美的温度计,最终却沦为流量操纵的遮羞布。
技术赋权的投票机制暴露出深层矛盾,云端票数扭曲了竞技本质。第十期中,单依纯现场票仅6.7%垫底,云端票却飙升至17.53%;GAI现场投票获得第四的成绩,却被云端票拖累至淘汰边缘;年轻歌手马嘉祺连续多期凭借云端票数(16.8%)晋级,其第五期现场票数仅5.4%。当数据差异超出合理误差范围时,“流量民主”的虚伪性暴露无遗,公正便在“谁红谁赢”的潜规则前彻底崩塌。这种文化价值的“数字谋杀”揭示了云端机制的操控本质。当技术既能实时捕捉500名观众的流泪表情,又能精准抹除一段文化基因时,其标榜的“情感可视化”便沦为了选择性共情的工具。
流量逻辑对专业评判的侵蚀,映射出平台在“Z世代占流媒体消费67%”市场现状的妥协。竖屏直播、弹幕互动等设计强化了娱乐性,却分散了受众对音乐本体的专注,沉浸体验呈现出反噬作用。当网友热议单依纯造型胜过唱功、GAI的江湖气盖过音准时,视觉奇观正在消解音乐审美的主体地位。
技术本应是拓展艺术表达的工具,却在《歌手2025》中被异化为制造可控悬念的操盘手。当AI分析的泪水量比歌声情感更重要时,虚拟座席的荧光棒亮度成为晋级参考,音乐艺术正经历着赛博时代的祛魅危机。
价值断裂:文化领导权之争的镜像舞台
竞技类音乐节目表面是歌手竞演,实则是多元价值观的博弈场。首发阵容40%为外籍歌手的国际化布局,使其成为观察中国文化软实力输出的微窗口。当美国歌手演唱《如愿》被赞诚意满满,日本歌手解析东方音乐美学引发共鸣时,本土歌手却在流量优先规则下陷入生存困境。这种矛盾恰恰折射出全球化语境中文化主体性的迷失。
节目中频频出现的价值冲突,值得我们警惕。节目一边引入00后歌手缓解华语乐坛的断层焦虑,一边纵容马嘉祺淘汰林志炫的“名场面”,代际传承的断层现象尤为突出。当新生代依赖云端流量而非专业实力晋级时,行业传承的伦理根基便遭到破坏。
李佳薇哽咽宣言“我要撕掉卖房标签,只留天后二字”,实则是她对艺人符号化的悲壮反抗,揭示出艺术尊严让位商业价值的现实逻辑。从选秀冠军到房产中介,再到重返舞台,李佳薇演唱的《天后》之所以引爆三网收视,正是因为其展现了实力派歌手在流量时代的集体困境。
专业乐评人批评单依纯情感表达模拟痕迹重,粉丝却热捧其“真性情”;常石磊陪单依纯尝试实验音乐,被观众调侃“快跑”,折射出大众对艺术探索容忍度的缺失。这种分裂现象,使得节目在豆瓣的评分跌至4.3的历史冰点,而评价体系的混乱失序是其核心问题所在。
破局之道:重建音乐综艺的价值坐标系
面对种种困局,《歌手2025》中仍有可圈可点的启示意义。陈楚生连续八期收视第一的现象,证明坚守艺术的歌手仍能获得大众认可。李佳薇《天后》创造酷云收视峰值2.178%的节目爆点,昭示硬核实力才是穿透流量迷雾的永恒利器。当下,这些闪光点弥足珍贵,为行业转型提供了路标。
音乐综艺的价值重构需要经历三重转向。首先,是从淘汰逻辑转向成长逻辑的赛制革新。借鉴韩红在音综《闪光的夏天》中所说的,“合作需突破舒适圈”,应减少末位淘汰压力,增加音乐工坊、跨界合作等创作型环节,让竞技场回归艺术实验场。其次,建立科学的分层评价体系。分离技术评审(声乐专家)、文化价值评审(民族音乐学者)、大众听审(现场与云端观众),达到三权制衡,并为爵士、民族、实验音乐等非主流风格设立保护性机制,避免文化多样性被流行霸权淹没。最后,强化技术服务于艺术伦理的理念。利用AI情绪分析作为辅助而非主导评判,开发审美素养测试筛选云端听审,建议设立流量歌手与实力派歌手分组赛道。
进一步剖析,文化领导权的重塑是更深层次的改革。当主流媒体积极推动文艺评论“去种花,去除草,去阐释,去引导”,专业评论应主动破解“唯流量论”。正如对单依纯的争议,我们既要指出其《李白》改编在完成度上的不足,也需肯定其勇于艺术探索的精神。这种辩证视角才是重建健康节目生态的关键。
《歌手2025》的终极悖论在于,它用最先进的4K直播与AI情绪识别系统精确量化了每个音符的震撼值,却无法测量音乐本该抚慰的灵魂。当李佳薇在黑色长裙中唱出“我嫉妒你的爱气势如虹”,十年沉浮化作声压撕裂空气,那一刻我们短暂触摸到艺术直击人心的力量。真正的封神舞台从不由投票器铸造,而是源自歌手将生命淬炼成声的赤诚。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艺术审美从未存在一种客观且唯一的标准。若音乐要在“综N代”中重新获得发展,或许应从关闭实时显示票数的电子屏幕着手。
(作者刘长宇系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李颢宇系成都文理学院传媒与演艺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