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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韩松落
看完电影版《长安的荔枝》,不禁深感,这首先是一个关于家庭英雄的故事。
比较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认为,一切神话都是同一个神话的展现,而“同一个神话”,讲述的是“一种对真正重要的事情的寻觅,一条通向真正个体性的道路,一次回归原初经验的途程,一个锻造意识自身的范式”。也就是说,所有的故事,都可以用“英雄的旅程”来概括。
从马伯庸的小说原著,到大鹏编导演的电影《长安的荔枝》,都遵循了“英雄的旅程”这样一种叙事范式。小人物李善德,以明算科及第,最后在司农寺上林署担任监事一职。终于,他接到了一项任务,却原来是上司精心设计的结果:前往岭南采办十斤新鲜荔枝。在最初的狂怒和艰难的权衡之后,他毅然踏上了征程,因为背后有家庭的牵挂。
这个家,正如范成大诗中所描绘的那般,“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亦是王建诗中所展现的那般景象:“不望入口复上身,且免向城卖黄犊。田家衣食无厚薄,不见县门身即乐。”不求荣华富贵,只愿保全自身,巧妙地度过一生。这样一个家,并非随意搭建而成,而是如同燕子衔泥筑巢,蜗牛缓缓生壳,经历无数辛劳月色,踏过无数焦灼长路,才得以拥有。家是归处,也是来路。这条来路并非一蹴而就,更非一旦成形便万事大吉、高枕无忧,而是需要经过无数次的反复打磨,无数次的回归确认,无数次的低点与支撑的验证。
这个家,也是《长安的荔枝》里的那样一个家,在大时代的洪流中为人提供庇护,在天宝十四年大难临头之际,让人得以片刻喘息。杨幂饰演的郑玉婷,虽寥寥几次登场,几句简短的对白,却精准勾勒出这个家的精髓。她无条件地相信他,而他则无条件地守护着这个家。她对这个家有着清晰的认知:“我嫁的是他,又不是长安”,并且相信他终将带着木棉花归来。“英雄的旅程”作为大时代背景下个人命运的缩影,已不可避免,那就赋予它一个源自人世、充满温情的动机,让这个动机成为“真正重要的事情”。
于是,大鹏饰演的李善德踏上了征程,如同他扮演过的无数普通人一般,面无表情地穿越山川大海,强作镇定地迎接看似不可能的任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像约瑟夫·坎贝尔所言,去响应冒险的召唤,“把他心灵的重心,从社会范畴转移到一个未知的领域。”电影生动呈现了这一未知的领域:李善德身处岭南,与枭雄周旋,和商人苏谅相互试探又彼此协助,运用数学、统计学及统筹学的多种手段,成功实现了荔枝的运输。
大鹏的表演让人惊叹。每个时代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构想唐朝,也用自己的方法来重塑唐朝人,浪漫的、质朴的、写实的、戏剧范式的、戏曲范式的,而大鹏用自己的方式,没有刻意拟古,在现代题材影视剧里怎么演普通人,在这部电影里就怎么演李善德。他演出了一个卑微的人,一个表情都在水下的人,一个有现代家庭观念的人,一个懂得构建“反脆弱”心理系统的人,一个掌握种种方法,但这些方法常常失效的人。只有这样的演法,才能让我们对一个唐朝人最大限度地共情,也才能让我们理解一个家庭英雄内心的全部挣扎。
“英雄的旅程”这类故事,最终都要呈现一个人的心理轮廓逐渐成形的过程,即“回归原初经验的途程”。事实上,在故事开始的地方,李善德已经是一个有着明晰轮廓的人,他能够说出“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会倒在离终点多远的地方”。但是,这还远远不够。所谓锻造,所谓熔炼,从来不是一蹴而就。尤其是“家庭英雄”,更意味着和生活的庸常、与生活的真相进行的一场西西弗斯式的斗争。
电影版《长安的荔枝》最可贵之处在于其叙事流畅且高效,尤其是对故事和人物精神结构以及心理轮廓的再塑造,建构得极为完整。叙事情绪的变化亦丰富多彩,时而幽默,时而讽喻,时而适度深沉。李善德最终白了头发,失去了所有身边的人,骑马冲入长安城,一路飘洒木棉花,犹如游戏中的人物流尽鲜血。而在长安月色之下,仍有无数家庭,有的在背诵李白的诗篇,有的在饮酒作乐,这里蕴藏着万语千言。
最终,荔枝及时送达,在贵妃的生日庆典上被摆上了桌,却也只是众多奇珍异果中平凡的一件。与此同时,安禄山开始起舞,一段口燥唇干的历史篇章即将拉开序幕。小人物在历史的K线上插了一脚,在大时代的缝隙中闪了一闪,最终不仅保全了自己,也庇护了家庭,巧妙地走完一生。在岭南的荔枝园里,李善德以一场荔枝盛宴,给这段往事画上了句号。无数家庭,无数家庭中的英雄,无数的悲歌与欢笑,终究只是汇聚成了一段时光。(韩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