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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 辰
在近年来不断壮大的海洋文学创作中,梅国云的《装满一本海》是一部十分特殊的作品。在很多作家还在致力于书写海洋的景观与风俗时,梅国云则在面对大海时将自己的思维抛到了九霄云外,在科学与哲学之间反复横跳,思索着人、海洋、宇宙之间的复杂关系。
之所以说《装满一本海》特殊,是由于梅国云在诗中看似在写海,却又远超出了海洋文学的范畴,在很多诗作中,海洋只是他追问的起点,或者是一个“引子”,通过海洋,梅国云将自己的思绪抛得很远,直抛至浩瀚的宇宙。
在《地球,你在哪里》一诗中,梅国云写他与《装满一本海》的策划人彭明哲的一次充满机锋的对话,诗中的追问超越了以人类为中心的思维方式,千百年来,在面对海洋的时候,人们总是迫不及待地表达自己的见解和情绪,却没有人在乎海洋到底有没有什么想法,而梅国云在他的诗作中以海洋的角度去追问,人对海洋的感同身受使诗歌获得了巨大的内部空间。
在进行诗歌创作时,梅国云时刻准备贴近海洋的脉搏,与海洋融为一体。在《海洋就是永不停歇的旋律》一诗中,梅国云于冲锋舟上听到了波浪的旋律,他甚至有将其记录下来谱成曲子的冲动。众所周知,波浪本无所谓旋律,真正的旋律在诗人的心里,当诗人置身于大海中央时,波浪的冲刷与自己内心的声音形成了共鸣,旋律也由此而形成。梅国云甚至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即让“全世界的人/走进大海”。
在《装满一本海》中,梅国云的追问没有终点,他清楚地知道,即便人类再喜欢海洋,海洋也不可能属于人类,相比较而言,在面对海洋时,人类的反思将比那些虚妄的征服更加有意义。
在《装满一本海》中,梅国云写海,写人在波涛中的“出生入死”。这里讲“出生入死”并不是指成语的原意,而是指对“生死”这一永恒主题的叩问。“死生亦大矣”“不知生,焉知死”,其实,人类一切哲学的来源,都不过是在思考从生到死之间的那些事,而梅国云将对生死的反思置于海洋的波涛之中,在颠簸与风浪里叩问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梅国云写海,并不盲目地讴歌海洋,他从不避讳海洋的危险。人类作为陆栖生物,海洋显然是不适合人类生存的,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地方比海洋更不适合人类生存的了。在梅国云的诗作里,即便是那些在风浪里成长起来的渔民,也要对海洋的危险充满敬畏。在《渔人迷航了》一诗中,迷航的渔人“把更路簿看了又看”,而此时,浮游生物、大马哈鱼、鹦鹉螺壳,乃至宇宙星云运转如常,一刻也不停息,所谓“天地不仁”,海洋也不会因为人类在海中的境遇而格外开恩,不会有谁注意到一个人类的生命即将重新融入海洋。
梅国云的这首诗不是“老人与海”,也不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诗的结尾,“渔人无奈地把更路簿扔进漩涡”,而在“船的肢解声中”,他听见了宇宙万物起源的声音。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声音最终都指向了海洋。海洋中有一切问题的答案,这个答案将“一死生”,所有的产生于时空中的存在必将重逢于那个“古老的码头”,这是渔人的迷航,却是生命的归途。
人类终究会对海洋了解更多,也会通过海洋对宇宙了解更多,但是,梅国云并不认为人类的智慧会达到超越一切的程度,他承认人类的力量,却始终警惕着那种“万物主宰”的人类中心主义。在梅国云的一些诗作中,他毫不避讳这世界上有永远无法为知识与科技所抵达的地方。
在《装满一本海》中,海里与岸上之间形成了一种对照的关系。惠子曾有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而梅国云在诗中正是以海的角度去反观岸上,去理解海的所思所想,并尝试去理解海里的逻辑。人类和鱼,也许只是语言不通而已,其思维方式也许并没有什么本质性的区别,当我们在岸上看鱼的时候,鱼亦在海里看着我们,谁也未必比谁高明多少。
推而广之,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也许都处于某种对照的关系中,例如《正如还没有被钓上来的鱼》中,地上的我们仰望苍穹和水中的鱼仰望我们竟是同样的行为,而我们甚至还不如鱼,鱼还能看到钓它的人,而我们却不知道广阔的未知中到底是什么在引诱着我们。这一引诱我们的东西可能叫“真理”,但是在梅国云笔下,“真理”也并不超脱,它也同样处于一种对照的关系中。《蓝色谜团》一诗,梅国云由海天相会而联想到了真理,人看真理,真理也在看着人,在互相对照之中,“我们人也成了真理”。
其实,对照在《装满一本海》中并不仅仅是艺术手法,更是一种世界观和思维方式。人类总是希望能够做万物的灵长,而宇宙中的每一个星体、地球上的每一种生物、逻辑上的每一个范畴,乃至每一次动心起念,都存在着自己的意义和价值,他们都理应和人类获得同样的尊重,不分高低贵贱。当人类在思索真理,真理也在思索着人类;当人类看着鱼时,鱼也在看着人类;当人类试图装满大海,大海也在装满人类……林林总总,皆是如此。在这种思维方式下,人类和万物相看两不厌,静观皆自得。(吴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