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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颐
白昼黑夜,日复一日,是无数个重复的晨昏。
或许是地铁里摇晃的通勤时光,或许是办公桌前枯燥的键盘敲击声,又或许是厨房水槽里总也洗不完的碗碟。当日子被切割成相似的碎片,幸好还有文学,像一道斜穿庸常的光,在凝固的生活里凿出诗意的裂缝。
《燕子呢喃,白鹤鸣叫》,很文学很诗意的书名。翻开之前,我以为作者阮夕清是擅用意象的小说家。这类小说家通常重修辞,爱炫技,喜欢用华丽的字句。然而,不是。这部小说集出乎我的意料,写得朴实,但清新而不枯拙。
如果说阮夕清的小说有意象,那是一种记忆的法则。当他描写城中公园摆的象棋残局,描写推着旧自行车、带着编织袋的收书人,描写那些好卖的武侠言情、连环画以及吸人眼球的“雪米莉系列”“西村寿行系列”……这些场景多么熟悉,连书名都让我想起多年之前学校附近小巷灯光昏暗的租书摊。我晓得了,他的小说于我是某些记忆的被唤醒。
《燕子呢喃,白鹤鸣叫》包括六个短篇小说和一篇非虚构自传。六部小说都围绕着20世纪90年代无锡工人阶层来展开叙述,这样的一个时间段,恰是工厂走向转型,工业逐渐没落的时期,小说中隐约就有着回顾往事所带来的怅惘心绪。《运河铁人》里,那个从河床底部打捞出来的机器人,那个曾经花费了无数工人心血的机器人,它真的就是抛掷在时光隧道里的纪念品啊。即使是同名的那篇小说,也是非常写实的、有着年代痕迹的、透着上世纪末叶气息的销售员的故事,我捉摸不定阮夕清起这个篇名的内涵,然而恍惚又以为自己或许是有些明白的。
从非虚构的《“鬼迷”与“唔不交易”》来看,阮夕清的生活可以称之为乏善可陈,就连他那失败的创业经历也不过三言两语就能道尽的。
阮夕清,1976年生,无锡人。他早在1999年就发表了《道家昆虫学》,并于翌年刊发于《小说界》。如此看来,阮夕清起步并不算晚,成绩也不错,然而,他在2009年却选择停笔。为稻粱谋,以写作为生,确非良策。离开创作的阮夕清,裹着“文化生意人”的外壳,摸爬滚打,屡碰南墙。意外的是,过了十余年,竟然还有陌生人记得他很久之前写过的小说并认为作者是个喜欢读书、有趣并对生活充满热忱的人。这一点网络契机,与当时生活的窘迫,成为阮夕清时隔11年重新提笔的肇端。阮夕清是有点写作天赋在身上的,重新回归文学创作的道路,他就凭借一系列作品斩获“上海文学奖”等文学奖项。
这些小说现在结集成为了《燕子呢喃,白鹤鸣叫》一书,把小说与自传对照阅读,我有点懂了,阮夕清的小说,主题为什么是下沉的、沉入生活的底层的。阮夕清的故事很朴素,卡佛式的不动声色,而且也爱写蓝领工人。这是一种锚定自身的方式,他们都在普通人的身上,不断认识、发掘、充实和呈现自我,因此而言,简素的笔法与朴实的格调,是最合适的。
阮夕清写一个人物“身上草莽之味冲鼻”,此人绰号“野种”,这个名号就可以看出是混过道上的,“草莽之味”这四字的形容非常传神。阮夕清写“陈国良坐在熟悉的一无所知之中”,简直就是所有“熟人”攒的饭局的高度概括。而与写人的简练相比,他的笔墨常常花在景物上,它们恰当地融入人物置身其中的事件的氛围里,仿佛时间又回到了体内。
阮夕清的小说,有阴谋、死亡、背叛和罪案,能往悬疑、往跌宕紧张的方向写,但他以平淡的笔致去讲述。差点被害的陈国良,之所以捡回一条命,只是因为宋小东临动手时,忽然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两人之前是搭伙做生意的朋友。这个结尾太绝了,“不好意思”,惊心动魄不过一念之间。这部小说集里的许多人,包括阮夕清本人在内,载浮载沉,命运的契机往往都在转念之间,而现实里的大多数人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吧。
所谓生活,无常是常态,偶然是必然。所有惊心动魄,迟早归于平淡,在文学化的精神故土里,我们慢慢拼凑出与生活和解的释然。(林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