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丽丽

　　《女人世界》是视觉艺术家杨圆圆的第一部纪录长片。在一个有关美国20世纪演艺史中华人女性演艺群体的调研中，她遇到了“都板街舞团”的姐妹们，萌发了为她们拍摄纪录片的想法。杨圆圆跟随舞团走遍多个城市与国家，捕捉她们舞台下的点滴生活和跨越数十年的生命旅程，得以让远在大洋彼岸的我们窥见到一段几乎被历史湮没的华裔女性历史。

《女人世界》海报

　　夹缝中的纵情舞者

　　在电影和通俗小说中，唐人街往往被塑造成具有东方异域色彩的神秘街区。旧金山唐人街是北美历史最悠久的唐人街，但它的实际面积却不大，只有两平方公里。在美国施行排华法案的年代，绝大多数华人移民被迫局限于一个以都板街与加利福亚街交汇点为核心的小小区域，奋力在这片狭隘的土地上寻找立足之地，反而在这片被隔离的社区内造就了一番热闹景象。这里，也是《女人世界》中主要人物生命经历展演的重要舞台。

　　影片中的两位主人公余金巧（Coby Yee）与方美仙(Cynthia)，年轻时都曾在唐人街夜总会表演风情舞。在华人夜总会鼎盛时期，余金巧凭借精湛的舞技，以及那些既融合传统中国元素又性感火辣的服饰，成为了名噪一时的 “紫禁城”夜总会明星舞者。她的照片被印在宣传广告上、刊登在报纸上，媒体称她为“最敢跳舞的中国娃娃”“龙女”等等。络绎不绝的西方游客被吸引前来，余金巧满足了他们对东方奇观的想象与窥探。

　　夜总会、风情舞、华裔女性，影片中的这些元素往往会与种族歧视、性别凝视等话题联系起来，但是导演没有选择停留于这些宏大主题，而是在保持对沉重历史背景关注的同时，进一步聚焦于这些华裔女性个体生命的突破与自我认知的探寻，从而让整部影片有了更温暖的底色。

　　对于余金巧而言，跳舞是她一生的追求，她在幼年时就明确了这一点。但在当时的历史语境下，种族和性别身份的双重限制使她注定难以经由传统途径追寻艺术梦想。为了生活，也为了实现在舞台上跳舞的心愿，她主动选择成为风情舞演员。后来她接手并经营了这家“紫禁城”夜总会，开设舞蹈班。七十多岁时，她谈了一场“姐弟恋”，再度走入婚姻。在耄耋之年，她依然能自信地站在舞台上，身着自己亲手设计的华丽服装，光彩照人。

　　方美仙年轻时是一位芭蕾舞演员，跟随团队到各地演出。在退休后与几位姐妹共同创立了舞蹈社团，并以唐人街的一条街道命名，成立了“都板街舞团”。舞团成员们自主组织风情舞排练和演出，开展巡回慈善义演，把舞蹈表演变成华人社区互助的一种形式，帮助更多老人的同时也为华人社区注入文化能量。

　　影片中的华裔女性既面临着异邦主流社会对移民的压制与限定，又面临华人传统文化对女性角色的束缚与规范，身处“东”与“西”两种文化的夹缝中，她们努力突破种族与文化的障碍，以自己挚爱的舞蹈作为工具，开辟出一方能燃烧生命之火的自由空间。

　　融入与重塑自我文化身份

　　纪录片作为一种利用影像记录社会的工具，适于从微观视角切入，展现历史的细节。它通过呈现普通人鲜活生动的日常，不仅再现个体的生命轨迹，也可以让观者触摸到宏大历史的肌理。《女人世界》中几位华裔女性的独特经历，呈现出她们蓬勃的生命力，同时也折射出华人移民寻求融入异邦社会，以及在两种文化之间建构自我身份的复杂过程。

　　金巧的父亲作为赴美的第一代移民，一生都难以摆脱旅居的心理，他心念故土，无意融入异邦的主流文化，最终选择返回家乡台山。金巧出生、成长于美国俄亥俄州，中国文化对于她来说是家庭传承，是不能忘却的精神归属与文化认同的标尺。但是，金巧所代表的二代、三代移民，与母国文化的羁绊牵连已经有别于父辈们，异邦早已经转换为他们真正的家园。

　　作为文化中间人，她们要面对的是如何带着少数族裔标签以及华人文化背景融入当地的主流社会，在延续母国文化与适应主流文化之间寻找平衡。二十世纪中期，“紫禁城”夜总会华裔舞者的职业选择，挑战了当时华裔女性单一化的职业标签；二十一世纪初唐人街的“都板街舞团”，促进华人的社会参与，积极塑造独立的文化意义与社会价值；九十多岁的余金巧则一直通过自己的服饰设计，大胆拼贴、并置中国与异国的文化元素，呈现一种混合文化的表达……

　　从全球视角来看，移民一直是人类社会发展与繁荣的主要驱动力之一。正是在跨文化的碰撞与融合中，才能孕育出新的文化形式与表达。《女人世界》里华裔女性的生命故事，是人类历史中无数移民叙事的一个生动缩影。它让人们看到华裔美国文化的生命力，同时也体现出中华文化在全球语境下的韧性与包容。如该纪录片的官网上所描述的：本片是华人作为少数族裔在迥然不同的文化环境下，生长开出的一朵绚丽的生命之花。

　　最后，就纪录片创作角度来看，影片参与式的创作手法，提供了更多真实和细腻的情感表达。导演的视觉艺术家身份为作品注入了鲜明的艺术风格，同时，导演凭借对华裔女性演艺史的深度调研和资料积累，赋予了作品在影像表达上的丰富性和多样性。不过，可能也正因如此，影片在叙事上承载了过多的主题表达，在结构上，金巧和其他人物故事似乎还可以做到更均衡、紧凑的处理。期待导演未来继续挖掘与整理华裔群体影像资料，让公众了解到多元文化交织下更多女性的个体生命故事。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电视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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