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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西蒙
作为《儒林外史》里最有名的篇章之一,范进中举的故事,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广受读者的关注与讨论。吴敬梓凭借辛辣之笔,以乐写悲,将范进的人生悲喜剧与科举体制之下的荒诞感,十分鲜活地展现出来。
范进中举之前,就是在科举体制中被倾轧的底层受害者。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科举上,几乎到了生活不能自理的状态。这固然与范进这类人非常偏执的性格有关,但也的确出于无奈。古代普通家庭供养一个读书人是非常困难的,买书、上学、赶考等等方面,都需要大把大把的银子,这还没算上因为读书而耽误的农事。可以说,范进及其家人在科举中的“沉没成本”是非常高的。然而,越是如此,范进越没法放弃科举,这简直就是一条绝路,“不成功,便成仁”,几乎没有回头路可走。
为了表现中举之前的挫败感与狼狈状态,吴敬梓还专门设计了胡屠户这样一个角色。屠户与书生,在古代的身份与社会评价中,处于两个极端。即便如此,不能中举的范进,在胡屠户眼中就是一文不值,胡屠户以狂躁的姿态与嘲讽的言语对待范进。然而,范进中举之后,胡屠户却是另一种姿态,可谓前倨后恭。胡屠户丑态百出,引人发笑,但范进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去,他在得知自己成功中举的瞬间,竟然疯癫了:
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一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他爬将起来,又怕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走出大门不多路,一脚踹在塘里,挣起来,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众人拉他不住。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
——《儒林外史》第四回《荐亡斋和尚吃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更离谱的是,范进在丁忧期间,在饭桌上先是装假正经,但还是忍不住美食的诱惑。可见,范进也不是孔夫子真正的信徒,在心底已经完全将科举功利化了,一旦飞黄腾达,连最基本的孝道和礼仪都不顾了。或许,范进曾经也是有读书人的初心的,只是现实太残酷了,惨淡的现实一次次锤击他,让他的内心变得坚硬,也变得阴冷。这种人一旦得势,往往比常人更阴狠、更刻毒。古往今来,那些存在严重“补偿心理”的平步青云的官吏,往往会成为贪婪的恶徒。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就是恶人,而是人本来就是亦正亦邪的,因为人生际遇与外部环境的影响,他们最终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吴敬梓很擅长写范进这类角色,大概与他熟悉这一群体有关,毕竟小说里的范进只有一个,而现实中的范进却成千上万,还有更多没有中举的范进,一辈子在底层挣扎,至死可能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戕害了自己。或许,连吴敬梓也不明白其中的本质问题,作为古代皇权专制之下的知识分子,他无法超越时代的局限。
其实,《儒林外史》里有不少类似范进这样的角色,表面上有文人的清高,本质上还是极端功利和可笑的人。只可惜今天的读者对古代读书人的生活与精神状态缺乏感性的认识,一些表达比较隐晦的文字,就显得没那么有趣了。这也是《儒林外史》的文学价值极高却知名度与当代的可读性远不如四大名著的重要原因。
比如,吴敬梓写过一个笑点:举人连刘伯温是元末进士都不知道,还互相吹嘘,学问人品实在堪忧。不进入当时的历史背景,可能就不明白笑点在哪里。对明朝读书人来说,刘伯温的生平事迹应该耳熟能详,如果不知,还不懂装懂,就让行家贻笑大方了。
吴敬梓不仅擅长写独角戏,群像书写的水平也很高。比如,他也写了文人骚客们的聚会,看起来是群英荟萃,其实是草台班子的群魔乱舞,十分好笑。
以现代视角来看,在科举体制中,当“考上”成为天下才俊都挤破头想做的事的时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一旦落榜,就一无所有,而一旦中举,功名利禄都来了。这本身就是一种畸形的体制,严重压抑人性,阻碍思想进步。可以说,让读书人皓首穷经而不能经世致用,是古代帝王加强管控的手段。这是范进他们永远不明白的。或许,在当时的历史语境下,他们也不必明白,否则只会有清醒的痛苦。只是作为文学作品,吴敬梓本可更进一步。《儒林外史》写了范进的癫狂病态,却也只能止步于此了。吴敬梓塑造的不是社会“新人”,只是在批判历史的“旧人”,这也是《儒林外史》的遗憾之处。(黄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