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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涂彦 谭佳名
舞剧电影《只此青绿》在今年的国庆档脱颖而出,传奇天才的痴画悲剧与精妙的跨媒介呈现让观众目眩神迷。在数字化的浪潮中,舞台剧正在运用科技赋能,以开阔视野和开放意识进行着跨媒介传播。粤剧电影《白蛇传·情》(2021),越剧纪实电影《新龙门客栈》(2024),舞剧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2024)均是备受好评的跨媒介改编佳作。近年来跨界佳作频出的背后,舞台剧展现出在数字时代自我革新的诉求和媒介共融的趋向。
当前舞台剧数字化呈现的四种形式
一是剧场容纳数字媒介。越剧《新龙门客栈》的创作者利用仿真实景和多媒体设备打造出具象的客栈场景,以沉浸式体验吸引年轻观众的消费。话剧版的《乌鸦与麻雀》用九台摄像机、八个屏幕的影像内容结合戏剧表演,在剧场中探索着蒙太奇与舞台叙事的边界。越来越多的数字技术助推着舞台疆界的扩大,既形成了视觉奇观,又传递出数字人文的当代表达。
二是演出现场的数字化生成。英国国家剧院利用数字技术对舞台剧演出现场进行实况转播或录制,打造了令全球瞩目的“英国国家剧院现场”(National Theatre Live,简称NT Live)。影院里的“全球最佳座位”打破时空的限制,让大众感知、体验“小众”艺术成为可能。越剧电影《新龙门客栈》也同样借鉴了这种数字形式,将龙门风雨搬上了大银幕,镜头有意保留的观众画面进一步增强了观众的“共同体感知”。
三是舞台剧的线上展演。舞台剧在创排时以屏幕为媒介,并面向实时社交互动平台进行直播。王翀导演在2020年打造了线上演出剧目《等待戈多2.0》,并将其自定义为“史无前例的戏剧实验”。《热干面之味》《雷雨》和《雷雨•后》等直播舞台剧也不断涌现,观众也可以通过发弹幕进行实时的交流。舞台剧面向互联网环境下成长起来的Z世代,以屏端为媒介,构建起一个“赛博剧场”,观众从物质的“在场”变为虚拟的“在线”,传统观演关系从静态观演变为动态交互,舞台剧的艺术形式和产业形态发生着适应性的重构和变革。
四是舞台剧的跨媒介改编。这其实是舞台剧最早的数字化形式。在西方,《麦克白》《亨利五世》《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经典戏剧和《推销员之死》《欲望号街车》《芝加哥》等当代戏剧早早被搬上银幕。回溯中国电影史,第一部影片《定军山》就是对谭鑫培京剧表演的摄制。根据话剧作品改编的《驴得水》《夏洛特烦恼》等电影推动了开心麻花厂牌的建立,在话剧之外,其舞剧、音乐剧、戏曲等作品也逐渐得到更多的关注。《白蛇传·情》《新龙门客栈》《只此青绿》等电影又与商业化制作不同——这些文艺创新寄托着创作者通过跨媒介实现“破圈”传播的强烈希望,承载着贴近大众、贴近青年的美好期望,以及传承发扬传统文化的朴素愿望。
舞台剧跨媒介呈现遵循“先立后破”
跨媒介呈现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机械转译,中国传统美学精神打通了电影与舞台剧的媒介壁垒,使电影创作者能够有根、有源地创造。在影片《只此青绿》中,古代的翰林院、画室、山洞仿佛与现代的展馆没有间隔,在时空的自由联结下,千年也成为了一瞬。习笔点墨间,绢布竟也成了电影的空间。绢的底色与青绿相融,人在画中游,情在影中生。《永不消逝的电波》保留了舞台空间,构建了实景空间,创造了人物的心理空间,写实与写意、现实与虚构在空间的流转里达到统一。电影创作者也充分运用意象传达中国气韵。《只此青绿》的水面倒映着希孟听雨的姿态,雨点触动着少年灵感的迸发。山河无垠,思绪万千,遨游天地间,多么畅快且肆意的灵魂!《白蛇传·情》中的水成了滔天的海浪。数字技术创造出视觉奇观,给人以气势磅礴的美感。空间的虚与实、意象的动与静、色彩的浓与淡,在光影与构图中形成统一,薄纱飘飘、烟波浩渺、台榭陂池,处处都是诗性与灵气。
中华传统美学品格让舞台剧与电影同根同源,但艺术媒介的变革也必然带来新的突破。一破在于主题立意的革新与扩展,进而实现与Z世代的精神对话。《白蛇传·情》对传统舞台剧中非黑即白的法海形象进行了重塑,让他有了从遵循信仰到信仰崩塌的人物弧光。白素贞的为情而战实为对天规的反抗,是反理学传统的当代表达,更契合年轻人的价值判断。《只此青绿》在入画章节让篆刻人、制墨人、织绢人等纷纷复现,与希孟进行跨时空地对话,在痴人痴心的表达外,又增添了大国工匠的厚重质感。传奇少年的故事进一步唤起年轻人对传统文化的好奇与热爱。
二破在于以电影语法重构舞台剧叙事。大多数的话剧作品有着成熟的叙事,这就为作品的电影化奠定了基础。但戏曲和舞剧形式独特,尤其后者为身体艺术,对于观众而言有一定的观看门槛。为契合电影艺术的叙事特性和大众传播的需求,创作者必须创新镜头法则。景别、构图、运动,极大地放大了每个表演瞬间的艺术表现。当观众看到希孟眼角的一滴泪,大音希声也就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永不消逝的电波》的镜头多次从舞台反转向观众,形成影中人和观众的双重视角,极具陌生感和交互性。《白蛇传·情》则是大刀阔斧地删减了借伞还伞等文戏桥段,加快了影片的叙事节奏。
以电影与舞台剧的相互反哺为跨界之道
在数字化的语境下,媒介的转化或共融让艺术的本体之争再度浮现,跨界作品中电影感和现场感的混杂让观众产生质疑。不过,危机也预示着契机,困境则孕育着变局。
进行舞台剧改编的电影创作者应对艺术特质有明确的区别认知,并树立起用电影形式创作的意识。NT Live通过放映前采访、融入观众镜头等方式“构建”在场感,但无法消除镜头选择、引导、切换所形成的另一层表达逻辑。即便摄制团队想要最大程度地还原现场,镜头本身仍进行了二次创造,这是不可否认的媒介属性,也是创作者必须面对的艺术法则。所以,在进行跨媒介转换时,电影不应该是单纯复刻和搬演,而应根植于传统美学精神的发明创造。电影也应该正视“在场性”的缺乏,为故事赋予“电影感”。《只此青绿》和《永不消逝的电波》的摄影师就分别发明了解剖式摄影和情绪曲线,使剪辑节奏与舞蹈韵律相契合,形成更具叙事张力的影像结构。如此,影像最大程度地调动起年轻观众的观看兴趣,让他们在感官冲击和情绪起伏间与传统文化产生共鸣、共情、共振。
舞台剧创作者也不应气馁,要正视舞台剧传播的困境,在坚守初心的基础上调整方法。“在场性”越是缺失,越是能凸显舞台剧的本体特征和美学价值,由此也可以激发观众对现场演出的期待和向往。舞台剧创作者恰好可以满足大众期待,在数字端进行新一轮的社交和普及,实现更大范围的传播。越剧《新龙门客栈》就从传统媒体转移到了新媒体,通过明确角色“人设”、发布演出“高能”片段、演员在线互动等方式在抖音、小红书等平台进行营销,赢得了一番好口碑与大流量。故及时关注电影侧改编的动向,掌握新媒体平台调性并进行营销,“蹭”流量的同时也“造”流量,让传统艺术被更多人看到。当然,这对舞台剧本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内容上,既要为经典故事赋予当代价值,又要不遗余力地挖掘历史缝隙,采撷传统遗珠;形式上,既要守住舞台剧“在场性”这一艺术特质,又要积极探索多样的呈现方式,释放演剧艺术的表现潜力。
在舞台剧艺术发展的历程中,每一个流派和每一种风格,既是其“革命的产物,又成为其发展的对象”。舞台剧艺术,正是以如此反叛、如此顽强的姿态坚持着自身艺术品格的发展。在数字化的浪潮中,屏端已经完全融入了我们的生活,线上存在和物理存在共同构成了人的实体性存在,这一人文观念的转向使得媒介共融成为必然。在有限的传播效益中,跨媒介无疑成为舞台剧艺术蓬勃发展的自觉探索。未来,电影与舞台剧的互相转化或将构建起一个贯穿中式美学的IP宇宙,长线开发成为常态,多端联动的产业链条日渐成熟。舞台剧及其涉及的古典文化资源要丰富电影的艺术形式,电影的大众传媒属性也应滋养舞台剧的发展,如此才能实现真正的“和而不同,美美与共”。
(涂彦系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教授,谭佳名系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