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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婷
挣扎是带刺的外壳,出走是柔软的内里,合二为一才是完整的刺猬。8月23日,由顾长卫执导的电影《刺猬》正式上映。在此之前,顾长卫执导了《孔雀》《立春》《最爱》,新作《刺猬》延续前作的异类叙事,讲述在正常人的包围之下,所谓“不正常人”受到规训并做出抗争的故事。电影改编自郑执的小说《仙症》,用一如往常精美、考究的画面,重构了发生在中国北方小城、带有荒诞色彩的生活往事。
王战团和周正是电影里的两个异类,他们一个眷恋海洋,整日活在遨游太平洋的梦里,另一个因口吃而沉默,不愿意与他人交往。他们与周遭格格不入,习惯了反抗和挣扎,又成为彼此心中的正常人,相互依偎取暖。王战团鼓励周正翻窗出逃,周正倒掉大姑给王战团准备的安眠药,他们一起反抗着外界。如此一来,王战团和周正成了庸常生活中的两只刺猬。
影片将王战团塑造成带有隐喻意味的疯癫形象,他的癫狂里有堂吉诃德用理想主义的血肉之躯碰撞现实的铜墙铁壁之精神,他有着比常人更通透、真诚、超脱的品质。在王战团身上,能同时看到《孔雀》里刚强执拗的高卫红、《立春》里不甘平庸的王彩玲以及《最爱》里不屈不挠的赵得意等角色的影子。电影里,王战团有着丰富的内心,他渴望大海,自说自话地演绎《海底两万里》里描绘的景象,大多数时候他自我隔绝,让周围的人叫他王战团,而不是任何一个亲属称谓,因为他不喜欢融入世俗的关系,只愿意活在自己的小世界和臆想里。正是因为他的特立独行,身边人都把他当成异类。
周正同样被身边的人视为异类,他从小因口吃而受到家人朋友的责备与冷落,交流障碍使得他在社会关系中被边缘化,久而久之他变得孤僻自卑,留级后遭到父亲当众贬低和殴打。在大人眼中,他是“忤逆父母、不务正道”的问题青年,让他求“白大仙”,给他喝中药。但王战团知道,他“没有病”。当时的周正处在无力反抗沉重现实的阶段,王战团就像一束光照在他的生活里。
电影里的王战团和周正,有着相似的性格和遭遇的一老一少形成对照组,他们共同的“癫狂”是如何形成的呢?在“主客我理论”的提出者米德看来,“主我”是个人的主体意识,“客我”是他人的角色期待。王战团和周正都有着强烈的“主我”,王战团因心中的幻想不被他人理解而自顾自地念叨不停,周正则因压迫而宁愿沉默。他们成为朋友后,所作出的不符合外界期待的行为是“主我”压倒“客我”的表征,一旦出现诸如下河游泳、烧刺猬、爬烟囱等出格的行为,便会偏离社会规定的对于“正常人”的评价标准,被当成“癫狂”,被视作异类。
外界难以理解和接纳王战团和周正的行为,把他们划到“疯癫”的阵营中,又在理性当先的社会启蒙下试图对他们进行治疗与规训。在王战团身上表现为请大仙、下安眠药、送精神病院,在周正身上表现为禁止、打骂、说教。但王战团一直坚持自我意志,不愿意遵从社会规则,他对大仙的威严进行戏谑和解构,从安眠药中苏醒后走出家门,也反对进入精神病院。王战团还给予成长中的周正以温暖的引导和救赎,他和周正一起反抗大仙,偷偷在房间里报警,帮他坚定自我的主体性,不向外界的规训妥协。正因如此,在令人窒息的原生家庭成为周正逃离的驱动力的同时,王战团的爱和帮助坚定了周正走出去的底气。
王战团和周正身上鲜明的自我意识让他们显得疯癫,面对外界规训时候的挣扎又让他们变得痛苦,但痛苦只是一时的,需要走过一个特定的阶段,才能长出新的血肉,此后便是逃离和出走。电影最后,王战团和周正有着相同的归宿,又形成了完美的闭环。王战团因为不想给家里添麻烦,最终放弃反抗,主动进入精神病院,但后来,他还是逃离了精神病院,去寻找小说里的太平洋。无论后来他有没有找到太平洋,当他拖着苍老的身躯决定出逃的那一刻,便迈入了生命的太平洋。周正考上了高中,又考上了海事学院,终于“能走多远走多远”。当改变他人无济于事,摆脱痛苦最彻底的办法就是出走,当周正逃出生天,故人往事又能奈他何?两人同样的逃离形成呼应,也可以说,正是在王战团的陪伴和引导下,周正才能够成功出逃。
终于,周正当上了海员,航行在世界各地的海洋上,他已经见过无数次太平洋,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替王战团完成夙愿。小时候周正抄写王战团的诗,被误解为自己写的,并受到老师和父母的惩罚时,他缄口不提王战团,他把王战团当成了他自己。可以说,长大以后,周正成了王战团;也可以说,王战团死后,化身成了一个翩翩少年,他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与心中的理想主义共乘海浪之上。电影最后的镜头,周正的想象被实体化表现出来,他游向王战团并跟随着他,一起游向宽阔的大海。
电影将小人物的理想与自我的元素加入北方小城的普通家庭里,激发了剧烈的化学反应,面对王战团和周正的所谓“癫狂”,有人苦不堪言,有人歇斯底里,有人偷偷下药,有人大打出手。《刺猬》平实地描绘了生活素朴又狰狞的一面,重思人类对自我的追求、对外界的反抗和对理想的坚持。透过两位主人公的故事,电影展现“异类”身上的真诚、勇敢与超脱的品质,也映衬出整个社会对追求精神丰盈与内心满足者的不理解与冷漠态度。
世界上没有人不会被卡住,每个人所站的位置都有局限性,每个人都有应当正视而不能超越的阶段,所谓“不被万事万物卡住”的真正含义是,经历了锥心刺骨的现实之痛,仍有人能跃出藩篱:我从荒野来,要到大海去,远方的汽笛已经响起,生活拦不住我的去路。
(作者为山东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