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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工博
走在上海博物馆正在举办的“金字塔之巅——古埃及文明大展”现场,古埃及文物独特的造型、丰富的色彩吸引观众流连忘返,也启发思考:距今数千年的古埃及文物,为何能保存完好、颜色保持鲜艳?社交媒体上甚至有人调侃:真的不是现代人制造的吗?
古埃及工匠练习的草图。(简工博 摄)
文物呈现鲜艳的蓝色。(简工博 摄)
干燥封闭环境利于保存
类似的疑问,不只是被此次展览震惊的观众才有。古埃及文明以其历史悠久、建筑宏伟和存世文物的丰富性、完整性著称,不仅是世界各大博物馆的“明星展品”,也让人们浮想联翩:“金字塔由外星人建造”的传说流传久远,好莱坞电影《木乃伊》将阶梯金字塔的设计者、法老左塞王忠实的宰相伊姆霍特普描述成拥有超自然法力、试图为爱篡权的神秘祭司。
从科学的角度,这些疑问的答案是什么?“这是观众在参观博物馆时常见的问题。”上海外国语大学世界艺术史研究所研究员、本次展览中方策展人之一薛江表示,从考古学角度,可以从文物的保存环境、使用材质以及图像和文物互证三方面予以解释。“这些古埃及文物的保存环境是极端干燥且封闭的。埃及是一个以热带沙漠气候为主要气候类型的国家,卢克索、阿斯旺等南方地区全年降水量接近于零,即便在开罗附近,年平均降水量也不超过200毫米,与我国新疆地区类似,干燥的气候条件非常有利于文物保存。”
保存环境的封闭性也是文物得以完好留存的重要原因。薛江说,古埃及人有将使用过的雕像埋藏在神庙地窖中的传统,考古学上称为“窖藏”。一座神庙作为祭祀中心的使用时间通常长达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窖藏中因此积累大量雕像及各类祭祀用品,而如今博物馆中展出的古埃及雕像多数来自窖藏。以1903年发现的卡纳克窖藏为例,这里出土了超700座石雕和1.7万件青铜制品。
神庙之外,墓葬则是文物另一个主要来源。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国际埃及学家协会会员、本次展览首席策展人颜海英用“幸运”来描述能在此次展览上呈现的一批彩绘人形棺。“埃及干燥的气候的确是主要原因,但也和这些棺木埋葬的地方有关。埃及是沙漠和肥沃的大河平原共同组成的,尤其是尼罗河三角洲地区还是沼泽,即使有木棺也会腐朽。”颜海英说,如今观众看到的这批棺材是被放到石头凿的竖穴里,没有被浸泡。“即便是在尼罗河边缘较干燥的地方发现的大墓,有时也因挖得太深,和地下水接触,里面的有机物就没能保存下来。”
“古埃及最常见的墓葬形式是岩凿墓,即在砂岩的山壁上开凿出祭室、墓道和地下墓室等建筑结构。在墓主落葬后,连接地下墓室的竖井会被灌以砂石,彻底封闭,这就确保死者的棺木处于密封干燥的环境中,不受风化、生物侵蚀等因素影响,棺木的色彩在出土时还能鲜艳如初。在一些墓葬中,墓室壁画和石雕的色彩也保存得相当完好。”薛江说,埃及后期许多祭司和虔诚的信徒选择将自己的棺木埋葬在神庙范围内,在数百年的时间里形成类似神庙窖藏的群体合葬墓,萨卡拉发现的大量棺木即出土于这类合葬墓中。
同样正在上博举办的“古波斯的荣耀:伊朗文物精华展”上,观众可以看到联珠对鸟纹锦的服饰残片,由红、黄、驼、白色组成,以酱紫和白色显花图案为主,历经千年,颜色、图案依然清晰。纸张织物等材料因其特性非常难保存,但这些1966年出土于吐鲁番阿斯塔那70号墓的针织品保存下来与新疆干燥的气候和封闭的保存环境有关。阿斯塔那古墓群中保存了不少7至10世纪的织锦有机物。
“文物在相对干燥和封闭的环境中获得较好的保存状况,这在考古学界并不鲜见。”薛江表示,新疆地区的墓葬中同样出土过大量保存状况良好的彩陶、木棺及木制随葬俑。在山西大同云冈石窟这类石刻造像群中,彩绘雕刻的保存状况也明显受到所处环境的影响,“环境越封闭,保存状况越好”。
决定文物保存状况的另一大原因则是文物材质。“古埃及的阿斯旺、西奈等地区存在多个采石场,雕像的材质多采用花岗岩、玄武岩等硬度极高的石材,使用的颜料也是矿物颜料,包括孔雀石、赤铁矿、赭石等,这些矿物颜料不易氧化,能使色彩得以最大程度地保存。”薛江表示,矿物颜料在我国的造像艺术中也常被使用,例如云冈石窟中就有大量北魏至隋唐时期的彩绘石刻使用了矿物颜料,使我们至今仍可一睹佛教鼎盛时期的艺术之美。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收藏了仍残留有矿物颜料的古埃及调色板。“埃及人善用矿物颜料。”在展览中,不时会遇见一些外观呈现出鲜艳蓝色的文物,这样的蓝色被直接称为“埃及蓝”。颜海英表示,埃及蓝主要是硅酸铜,会在木头表面结成小晶体,虽可能会被剐蹭掉,但性质很稳定。而红色则一般是三氧化二铁。“矿物颜料比植物颜料更稳定。这些文物深埋地下,在低光照和干燥环境的加持下能历经千年并不奇怪。”
不过颜海英也提到,如今观众看到文物上的鲜艳色彩,并不一定是原有颜色。例如埃及第19王朝木棺大多呈现金黄色,但是实际上是白色,随时间推移发黄呈现如今的状态。“埃及蓝也是如此,不同杂质混入会让它变绿、变深蓝,甚至变黑。考古工作者还在研究这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
文明古国间的深度对话
展览上,观众也能看到古埃及工匠雕刻石像的记录以及工匠们练手浮雕和画像的“习作”,这些文物再现了古埃及人创造这些文物的过程。而在埃及的博物馆里,也保存着从神庙奠基坑中出土的雕刻工具。
“在实际考古中,要考证某件文物是否真的存在于某一历史时期,除去文物本身,还有很多其他的证据需要参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文字、图像和实物之间的互证。这一点在埃及学中尤其突出。”薛江表示,古埃及人为了构建一个幸福的“来世天国”,会在墓葬壁画中尽可能完整地描绘出人间的日常生活画面与铭文记录,这些画面和文字不仅包括农耕、渔猎、祭祀、葬仪、商贸等生活细节,也记录下了当时的生活用品和丧葬用具的制造过程。例如许多壁画中留下了工匠制作雕像的场景,许多类似香水瓶、凉鞋、草编筐这样的生活用品,也能在墓葬壁画中找到精确的刻画。而在麦地那工匠村等居住区的发掘中,也发现了和图像刻画相对应的生产工具。“这些图像与实物对应,不仅验证了古代生活的真实性,也为我们理解古埃及人日常的生产生活提供了更多鲜活的依据。”
“埃及和中国同为文明古国,我们的文明之间没有先后优劣之分,只有对互鉴互助、走向共赢的美好期待。”薛江介绍,2018年起,中国社会科学院就与埃及成立了联合考古队,共同对卡纳克的孟图神庙进行考古发掘。2022年上海外国语大学与埃及最高文物委员会组建了联合考古队,对萨卡拉巴斯泰特神庙出土的系列文物进行数字化处理与研究。两个文明古国之间的深度交流和对话,还将在未来进一步展开。“对于文明,我们不仅要追问真伪,也要追问一种人类共有的记忆和跨越时空的共情,这是文明能够被称为‘文明’的原因。”(简工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