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俊珺

　　“光辉时代：普拉多博物馆中的西班牙往事”正在上海浦东美术馆展出。“普拉多”原意为草地，是全球最著名的博物馆之一，70幅经典作品构建起这一博物馆在中国举办的最大规模展览。

　　记者专访本次展览的策展人、西班牙普拉多博物馆19世纪绘画部的佩德罗·J·马丁内斯·普拉萨，请他谈谈策展心得。

　　《阿兰胡埃斯的孟格菲气球升空》安东尼奥·卡尼塞洛·曼斯奥 一七八四年

　　最难的是选展品

　　周末周刊：这次展览呈现了普拉多博物馆的70件经典之作，这些作品是怎么从浩瀚的馆藏中遴选出来的？

　　普拉萨：作为策展人，我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工作就是选展品，这些展品既要体现多样性，又必须是高质量的，能够吸引中国观众，而且还得是被允许离开西班牙的作品。从以上这几个方面出发，我们选择了这70件作品，其中有16件作品是首次离开西班牙，9件是首次离开普拉多博物馆。

　　周末周刊：这70件展品在展厅中被分为10个单元来陈列。在策展时，您是依据哪些线索来考虑的？

　　普拉萨：第一条线索是通过这些作品来反映西班牙的历史与文化变迁。普拉多博物馆的馆藏与西班牙历史文化之间的关系是非常紧密的。可以说，我们的馆藏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个国家的历史与命运。

　　普拉多博物馆最核心的藏品主要来自王室收藏。查理五世、费利佩二世、费利佩四世、卡洛斯四世……西班牙王室非常热衷于艺术收藏，观众可以从中看出历代君主的个人喜好，比如费利佩二世非常喜欢提香以及威尼斯画派的作品，这对西班牙绘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展览还有一条线索，就是反映欧洲各个艺术流派的互相影响与继承。比如，观众能在展览中清晰地看到文艺复兴对西班牙绘画的影响，从提香、鲁本斯，到委拉斯开兹，再到戈雅等画家的传承与变化。观众也可以从中探寻佛兰德斯画派、意大利威尼斯画派对西班牙绘画的影响。

　　周末周刊：这次展出的绘画都蕴含着西班牙的历史与文化，这对大多数中国观众来说是比较陌生的。在展陈设计上，是如何帮助普通观众理解作品背后的故事的？观众在看展前需要做准备吗？

　　普拉萨：我觉得观众不需要提前做功课。普拉多博物馆团队和浦东美术馆团队为大家提供了很多辅助性的资料，以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作品背后的文化与历史。

　　观众在进入展厅之前，会看到展墙上有一条详细的时间轴，上面不仅有从14世纪到19世纪的西班牙历史大事记、欧洲绘画史大事记，还有中国的历史文化事件作为对照。走进展厅后，观众会看到有关展品的大量展签，既有短展签，也有长展签，此外还有语音导览，这都是普拉多博物馆和浦东美术馆团队一起为这次展览专门定制设计的，希望帮助观众沉浸式地观展。

《阳伞》戈雅 1777年

　　难得一见的戈雅

　　周末周刊：从提香、鲁本斯、委拉斯开兹，再到戈雅，能在一个展览中同时欣赏到这些国宝级画家的作品，是很少见的。这几位画家笔下的人物肖像画有哪些关联与不同？

　　普拉萨：提香曾经为查理五世画像，后来又为费利佩二世画像，他是西班牙两代君主的御用画家，开启了皇室肖像画的一系列传统。这些传统后来被鲁本斯、委拉斯开兹、戈雅等人传承并发展。

　　首先是象征元素的运用，比如君主身穿猎装，象征他富有军事才能，画面中的狗则象征着忠诚。其次是对色彩的重视超过线条，提香对色彩有着独特的偏爱与高超的表现技巧。鲁本斯继承了提香的传统，委拉斯开兹也受到提香和鲁本斯的影响，此后的戈雅则吸收了委拉斯开兹的艺术风格。

　　周末周刊：此次展览中有一个独立的单元展出了8幅戈雅的杰作，难得一见。为什么说戈雅的作品象征着现代艺术的开端？

　　普拉萨：戈雅是继委拉斯开兹后最杰出的西班牙肖像画家。在戈雅之前，人物肖像画大多是比较正式且严肃的，人物的性格令人难以捉摸。戈雅大胆展现了人物幽微的内心情绪，比如大家可以看到此次展览中的《画家弗朗西斯科·巴耶乌》，很好地刻画了巴耶乌的性格，这在当时是开风气之先的。后来有很多浪漫主义画家借鉴了他的方法，尝试用画笔去表达人物的内心。可以说，戈雅在那个时代是先锋式的画家。

　　周末周刊：展览中有一个很特别的单元——奇特的人物：俳优。为什么将描绘俳优的作品单独呈现？像委拉斯开兹这样的著名宫廷画家为什么会为俳优画像？

　　普拉萨：俳优是供西班牙的国王、贵族取乐的有身心缺陷的人。普拉多博物馆珍藏有大量此类人物的肖像。《佩尼亚兰达长胡子的女人》体现了当时的西班牙人对“胡须女”这一奇特现象的兴趣，这幅画还包含着道德教化和警世劝诫的深层意义。《巨型头像》也有相似的教化意图。

　　委拉斯开兹的《俳优卡拉巴西亚斯》是他最优秀的俳优画之一，模糊的空间与虚化的人物轮廓使画面如同相机失焦的一瞬。这幅作品还包含象征性的符号，比如人物身旁的葫芦和前景中的葡萄酒杯，分别象征愚钝和非理性的精神状态。

　　委拉斯开兹之所以会画俳优，一方面是希望追求独特，描绘新奇的人物。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在绘制这些人物的时候有更大的自由度，而为君主画像时会受到很多制约，要考虑诸如场景、象征元素等很多方面的要素。

　　上海的文化氛围令人吃惊

　　周末周刊：在这个人工智能逐渐影响艺术创作的AI时代，您觉得回望几百年前的古老油画有怎样的意义？这些作品为什么还能打动当下的观众？

　　普拉萨：在我看来，AI绘制的作品是缺少灵魂的，而伟大的画家在绘画的时候融入了自己的思想，表达了自己深层的情感，赋予作品以灵魂。哪怕过了数百年，那些经典作品还是能传递出情感，并感染观众，让他们获得共鸣。

　　周末周刊：上海浦东美术馆以及上海的观众给您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普拉萨：这次我在上海和浦东美术馆团队一起工作了20多天，明天我就要回西班牙了，我刚才又去展厅里看了一下，拍了很多照片。我很激动，因为我发现有很多年轻观众来看展，他们很有素养，很认真地看画，并且仔细阅读我们精心准备的展签，展厅里的氛围非常好。在普拉多博物馆，观众的年纪普遍会大一些。

　　这20多天来，上海这座城市丰富的文化生活和文化氛围、艺术氛围让我大吃一惊。上海在中国是一个模范式的存在，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会把普拉多博物馆的珍藏带到这里与中国观众见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