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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柳青
在话剧《朱莉小姐》不到90分钟的演出里,时刻惊讶于它的高能量,这能量是瑞典导演海尔达·海尔维格从斯特林堡原作中激发的,这能量也来自她充满勇气地质疑斯特林堡。“她对北欧的沉闷不屑一顾,用嬉戏的幽默,把欧洲的学识转化成生机勃勃的戏剧,她的作品是闪电、烟雾和魔术的奇迹。”《朱莉小姐》验证了导演得到的这段评价是恰如其分的。
走进剧场,第一眼看到舞台被分成“楼上楼下”两个相通但不兼容的空间,这是一目了然的平行世界,随着演出展开,观众越来越清晰地看到这个作品互斥的双面性——斯特林堡充满前瞻性地在写作中捕捉着秩序化的阶层社会里碎片的、非理性的人性剪影,他同时“落伍”地表达着他对女性的认知和偏见。海尔达·海尔维格在排练的第一天和剧组分享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一段往事,曾有位女记者形容她的大胆风格“像空中的鹰”,却被男主编否决了,他质疑:“怎么能用老鹰形容女人?”导演毫不为尊者讳地评价:斯特林堡对女性的刻板印象是顽固的,广义的男性视角对女性的认知也是顽固的。这位强悍的女导演毫不避讳地戳穿剧作家的个体局限,恰恰强化了这个作品的时代性,从19世纪的客厅到21世纪的流行文化,偏见持续地存在,“芭比和肯”的冲突没有和解,朱莉和让是那个年代也是任何年代都可能产生的走向悲剧的“芭比和肯”:肯从属了,芭比疯了。
不甘心做“父亲的女儿”,不愿意进入婚姻,会开车也会开枪,为了反抗“闺训”而和男仆私通……这样的朱莉小姐,是斯特林堡对“现代女性”诸多误解和恐惧的“具象”。斯特林堡带着隐秘的性别训诫意识来写这个“可怕的女人”,同时进入了一个几股力量混杂交织的战场,小姐、男仆和厨娘三个人形成交错对峙的阵营。在小姐和仆人之间,一边是傲慢的有产者,一边是卑微的无产者;在朱莉和让之间,秩序颠倒了,卑微的无产者成了两性之中掌握权力的一方,高高在上的小姐成了被操控的女人。海尔维格把“阶层和性别的力量分化”这个冷酷的议题,用很具体的方式再现到舞台上,就是形成鲜明对照的“楼上楼下”,楼上是衣香鬓影的富家宴会,只是惊鸿一瞥,楼下是单调乏味、灯光暗淡的后厨。在具体的也在象征的意义上,朱莉和让的冲突只发生在“楼下”,他们都是“下面的人”——让无法进入经济的上流阶层,朱莉不能闯入性别的上流阶层。“楼上”体面舞会是热闹的,也是不真切的,“楼下”的撕扯和折磨却是实实在在的,甚至,当楼下的欲望以尴尬不堪的方式爆发时,“楼上”的世界消失了,那个空间变成一块投影,放大着楼下种种细节,原来,体面的“上流”只不过是换了一种视角的“下流”。
斯特林堡在“朱莉小姐”歇斯底里的无理性行动中,写出了“动摇、混杂,灵魂七拼八凑的现代人”,他把朱莉小姐的行为归于“季节、鲜花和女人的信期”,虽然有歧视的嫌疑,但这造就了整个作品神经质的、含混的气质,在这里,人性是一盆随机疯长的盆景。海尔维格从女性的感知和立场出发,质疑了斯特林堡,她明确要认知朱莉小姐每一个选择的“动机”,她强势“纠偏”的后果,是不是挫伤了斯特林堡的这些“梦的戏剧”呢?或许是难免的。不过,在变与不变的时代风潮里,女性创作者揶揄了男作者的揶揄,这何尝不是证明了《朱莉小姐》里“戏”的魅力。(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