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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 粟
伴随短视频市场的急速扩张,短视频话题热度持续升温。在海量的短视频作品中,“二创”类短视频成为当前热议话题。“二创”类短视频可以被划分为电影类“二创”、电视类“二创”、知识文化类“二创”、恶搞戏谑类“二创”等多种类型。以“几分钟看电影”为代表的电影“二创”短视频受众,不仅覆盖了下沉市场群体,而且对高学历群体也极具吸引力,这也是激发“几分钟看电影”持续涌现的市场源泉。
究其原因,电影类“二创”作品仅用几分钟时间,就能带领手机屏幕前的观众,体验到电影原作几小时才能呈现的起承转合。电影“二创”短视频削弱了观众饱览完整影片后深沉浓郁的心绪游动,牺牲了观众更多审美体验,但客观上满足了当代人群在繁忙的工作之余的娱乐放松生活。“二创”短视频的隐患在于,通过洗衣机般甩干故事“血肉”后的情节压缩能力,带来“即时满足”的愉悦感,也给用户带来短时间内“阅片无数”的智商提升假象,弥补了受众由于时间匮乏难以支撑建构的“读懂电影”技能。
值得思考的是,为何越来越多的人,第一选择不是影院大银幕,而是“自媒体+二次咀嚼+极简平板支撑”的方寸小屏幕?这首先要考虑媒介的便捷性和易获得性:当在工作之余要出门看一场院线电影时,必然要发挥一系列“主观能动性”——主动空出时段、完成买票、起身出门……而“二创”短视频减省了这一切流程,直接供给观众保姆式“喂到嘴边”的服务。“主动起身/被动躺平”两种心理感受的一瞬间差别,决定了受众选择大银幕/小屏幕的一系列后续行为。
与此类似,电视类“二创”短视频,迎合了观众渴望第一时间知晓结局的心理诉求。“二创”者洞悉人性心理,因此挑选那些观看门槛较高的作品,之后给予直达核心的解读,让观众瞬间产生“赚到了”的内心快感。在这一过程中,“二创”者会以“精粹提炼—深度压缩—极致输出”的流水线模式,呈现喷薄而出的情节冲击力度和叙事加速度;他们凭借“语言+影像”的老练“说故事”技巧,努力强化“二创”主播作为“叙事代理者”的主观引导力。正因其深谙“语言+影像”的双重叙事手法,可以提升作品对受众的双倍催眠效应。此外,针对电视剧剧集过长等问题,“二创”者如游戏测试员一般,对原作“一帧一帧”反复琢磨后练就的细节解锁能力,恰能为观众捋出清晰透彻的核心链条,揭秘隐藏的稀有彩蛋,激发出受众的兴趣;而一部分自媒体以超量时间投入换取观众充分信任的同时,也就获得了许多额外收获,比如察觉出原作品蕴蓄的“弦外之音”,发掘原作潜意识层面的内容,夯实了“二创”作品在文艺评论层面的审美厚度,提供给观众更多意外之喜。
“二创”短视频也带来一系列的隐忧,比如著作权归属、虚假信息泛滥等问题,值得社会的关注和法律法规层面的规范治理。从文艺角度来看,其隐患之一便是碎片化观摩引发的审美能力降级。电影是具有仪式感和专注性的艺术,观众在电影院看电影时,需要与人群一起置身洞穴般的黑暗环境中完成仪式化的观影行为;同时在完整连续的观影时间段内,观众不能快进、暂停、回放及与他人交流,这样保证了沉浸的视听感受与泓邃的审美体验。“几分钟看电影”的碎片化观看机制,虽助力用户实现了观影过程的“加速冲刺”,却侵犯了电影作为时空综合体的艺术属性,压制了以每秒24格空间感呈现时间流畅性的电影潜能。一方面,“二创”观看者会不断固化片面认知,进入“非强叙事不过瘾”的恶性循环;另一方面,“二创”制作者会持续强化“高燃情节”的刺激性功用,刻意夸大恐怖、悬疑、惊悚类等“烧脑”型影片的创作质量。由此长期沉溺于“速热”电影的观众,将对电影失去了基本的审美敬畏感,形成残缺的鉴赏辨别力,乃至对众多公认影响人类文化思想的经典电影嗤之以鼻。同理,“几分钟看电视剧”无法传达出由精致特写、微妙情绪、隽永慢镜头构筑的《繁花》的颦笑深韵,也难以呈现由十二个时辰、一百零八坊的浩繁历史景观描绘的《长安十二时辰》的极致细节;“几分钟看悬疑小说”更不能通过微波炉般的“加速”能力,让观众真正品尝到《白夜行》中极致的细腻与撕裂感。极度的“快节奏”反而导致人心无法“慢下来”,成为“二创”短视频的典型后遗症之一。
其次,恶俗化解构导致意义感的缺失。恶搞类“二创”将流量至上奉为圭臬,往往通过恶搞经典引发浅薄的生理爽感,为受众带来一种想象性满足。恶搞戏谑类“二创”短视频在提供情绪价值的同时,也触发了人性的惰性本能,让观众在信息茧房中减弱“反刍”式的独立思考能力。对年轻一代来说,“二创”作品明显的“唾手可得”特性,抽离或消解了他们日常生活的意义感和价值感,而数字化则改变了他们生存的方式和手段,最终可能让年轻一代因不断刷屏这一行为背后沉没成本的积聚,走向意义感的消散乃至存在感的虚无。
面对人工智能的汹涌来袭,无论是“二创”还是“原创”作者,对于创作者来说,如何真正提升作为“人”的创意能力,是亟待关注的核心命题。随着人类思考力被鲸吞蚕食,人工智能的进化引发人类能力退化的现象将在各个领域大量发生,人类将因过度的信息崇拜成为拒绝成长的“机器妈宝”:于创作前端,“二创”者因技能的退化不断沦为退行巨婴;于接受后端,AI“二创”作品崛起为主导短视频的“类人导师”,短视频受众反而衰退为被动接受视频填鸭的“电子宠物”。大量“二创”作品即时满足而非延迟满足感的持续供给,会让人类“二创”者也形成“习惯躺平”乃至“享受懒惰”的成瘾心态,最终导致人的主体性丧失,造就“人—机”关系重置的局面。
更进一步看,伴随AI自我迭代能力的突飞猛进,人人都将拥有成为“二创”者乃至“原创”高手的机会。但真正优秀专业的短视频创作者,恰恰在这一时期更具有存在的价值:正因每一个体都存在知识眼界的局限性,而人工智能最擅长的工作是订制满足人类个体需求的“信息茧房”,反过来恰恰反映出其最缺乏的能力——无法跳出特定“算法”实现人类最先进价值观的供给;尤其是生成式AI往往会“断章取义”,难以真正理解内容对象的“上下文”,做不到如人类般基于长久积累知识结构形成触及心灵的核心创意,因此AI创作时必然大量出现作品的“合成谬误”现象——核心情节点都源自原创理念,压缩剪辑合成后立意却彻底“跑偏”。
机器生成的“二创”短视频,本质还是利用互联网海量信息进行二次加工,因此,未来更多的“二创”创作者要转型、进阶为高质量的文化“原创”者,通过正确的价值观引导,将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最优秀的成果,通过独特的“人”的创意传达给作为“人”的受众。这些作品将成为反映人类内心的一面镜子,让一代代网民形成“食髓知味”的意犹未尽感触,最终引发强烈兴趣与浓厚求知欲,影响他们再创作出优秀的原创作品,将人类文明凝结出的原创果实一代代孕育并传承下去。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副编审,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