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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彭 薇
美究竟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美学大师朱光潜说,世间许多习见周知的东西都是如此,美也不例外。
作为城市文化形象的一张名片,美术馆无疑是集聚艺术与美的空间。然而,并非每个人都愿意走进去,艺术美似乎与日常生活多了一层壁垒。
近几年在上海诞生了一些社区友好型美术馆,力图打破这层壁垒。它们建在社区里,与传统美术馆相比,世界名画、大师级作品不再是关键词,艺术如何与生活结合起来才是题中要义。当艺术来到社区,来到居民身边,感知和表达美的新实践就此展开,一些美好的“种子”悄悄种下。
碧云美术馆“植物力量:一线古老的生机”展览作品,艺术家将想象中的“可能之树”投射于墙上。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情感与意识在此碰撞
一座社区友好型的美术馆,究竟是什么模样?我们先从碧云美术馆的展览说起。
《请坐,我给你讲个故事》,这是今年该馆举办的一场关于记忆的展览中的作品,聚焦了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等认知障碍症人群的困境。
光影下摆放了一张旧凳子,这是艺术家马良的父亲摆在书房的凳子。自从老人生病后,马良就将其带回家。某种意义上,这张凳子就像父亲在孩子心中的位置。观众坐在凳子上,便会听到父子之间的故事。一旦离开座位,故事戛然而止,像是随时会消失的记忆。
另一场以植物为名的展览上,一台老式光学投影机将艺术家想象中的“可能之树”投射于墙上。从一根断树枝出发,一点点描绘出一棵树的生长,构成了一幅“墙画”。观众能从艺术角度感受植物的力量。
与传统的美术馆相比,社区友好型美术馆的展览着眼点不在于藏品,而是策划。
碧云美术馆坐落于碧云国际社区。2019年4月开馆至今,一直从当代艺术的角度寻找与大众的连接点。
展览无疑是美术馆中“会说话”的窗口。这里每年举办10次左右的展览,更关注与大众产生共鸣的选题。比如童年玩具寻迹展、非遗服饰文化展等。通过展览探讨一些聚焦人性与情感的话题,比如“记忆的形象:池村玲子与沈远”展,引发公众对女性身份、印象等问题的思考。
碧云美术馆馆长林薇说,美术馆地处张江、金桥、外高桥三个片区的交界处,周边居住者大多是知识分子、白领、院校学生等。展览更倾向于聚焦爱、人性与记忆等主题。
如何给社会、给他人带来美好,通过艺术的形式传递正向而温暖的情感,这是他们思考的问题。
日本摄影师秋山亮二“你好小朋友”摄影展,记录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各地儿童的日常生活。做眼保健操偷偷睁眼、打赤膊在弄堂玩游戏、喝橘子水……不少观展者是全家结伴而来,这些生活场景令人回想起逝去的童年时光。
去年春节,这里举办了20位当代艺术家和100个特殊孩子的公益艺术展,他们一起完成了5件艺术共创作品。展览举办以来,4米高的留言墙上,写满了人们对残障儿童的祝福和鼓励话语。
“当这些元素在社区出现,人与人在美术馆相遇,也是情感与意识的碰撞。”林薇说,美术馆虽然立足于社区,但观展人群并不仅限于社区。
在每年的参观人数中,亲子占了很大比重。美术馆在一些策展中还专门设置了1米线高度的展区,给儿童提供最佳视角。在2023乐游上海美术季“美术馆影响力指数”的评选中,碧云美术馆在16家美术馆的“亲子指数”排行榜上居首。
“希望社区美术馆成为陪伴孩子成长的存在。当他们长大成人后,这里成为他们回忆父母、回忆家庭生活的重要元素。”林薇说。
平凡生活中亦有艺术
社区友好型美术馆的自身定位清晰,它们走的是一条日常化路线,将艺术植入社区生活中。
把艺术家带到居民面前,艺术项目进入社区空间,会发生怎样奇妙的化学反应?以艺术为媒,邀众人共同感受、创造身边的美好事物,这样的探索在粟上海社区美术馆一做就是5年。
第一座粟上海社区美术馆坐落在愚园路上,没有醒目的标识,就建在社区弄堂里。所有展览的灵感和取材都来自社区。
厉致谦是一名字体设计师,他游走愚园路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物件——每户人家门前的信报箱。和高楼大厦里标准的信箱不一样,它们上面的姓名和字体都不同,这给了设计师灵感,继而做出艺术装置作品《字与面》。在社区美术馆展出时,居民看见后,觉得非常亲切。一位居民说:“社区美术馆留下了鲜活的历史档案。”
2018年,刘海粟美术馆发起建立了“粟上海·公共艺术与社区营造计划”。粟上海社区美术馆就是其中的载体,用艺术串起大众的日常文化生活。它如一粒粒种子,播撒到愚园路、江川路等多个社区。
青年策展人徐缓之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称谓,叫“社工策展人”。他说,在为社区美术馆策展时,面对不同的社区语境,策展和工作方式会有所差异。
比如愚园路街道,会落到更生活化的语境角度,从历史叙事去讲述日常的生活。于是策展主题贴近愚园路的特色,包括致匠人、阅读历史建筑等。
闵行江川路街道是上海的老工业区。随着城市发展与转型,工人社区与文化渐渐淡出视线。“社工策展人”梳理了江川路街道的历史和文化脉络,寻找新的支点,使得一个被人们忽略的街道重新进入公众视野。
这个支点就来自江川路街道的居民。91岁的冯培山是原上海汽轮机厂的专职摄影师,他拍摄留存了“闵行一号路”最早的影像。这条路又叫作“中国的一号路”,它位于新中国第一个卫星城,又是整个卫星城最核心的道路。
徐缓之说,他们收集了很多历史影像,这些历史影像和青年艺术家创造的作品,又形成了一个新旧艺术关联,使参观者产生一种社区认同感。
居民们观展后感叹:“这不就是我们的生活嘛”“原来平凡生活中也会产生艺术”……
刘海粟美术馆教育发展部副主任赵姝萍说,美术馆里的艺术展览更多呈现为一种静态,适合观众在作品面前品味与沉思。而社区美术馆所做的艺术活动则呈现出一种动态的交互属性。
“‘粟上海社区美术馆’所起的作用相当于社区文化的触发器。”她说,它触发了人们自主性的参与,从而使社区产生了更多深层次的交互。这其实是培育了一种生态系统,塑造人与地方的情感联系,建立起一种共生关系。
陪伴几代人的成长是美好的事
一间美术馆、露天美术馆……如今,诞生在社区各个角落的中小型美术馆越来越多。在从业者看来,艺术是一种自我感受和沟通交流的方式。
然而,这不是几场展览、几次公共教育活动就能做到的。社区友好型美术馆通过持续的社区营造项目来进行这场社会学实践。
“CityWalk”(城市漫游)是当下人气超高的生活方式和旅游方式。粟上海社区美术馆一直在做的“日常说”社区影像展项目,就是以城市漫游的形式让人细细品味社区。它以工作营的方式招募社区居民志愿者和青年艺术家一起走街串巷,组队漫游。
在一次城市漫游中,艺术教育实践者薛娴给出的命题是:用胶片机拍照。“我们习惯了用手机拍照,拍摄和删除都很方便,而胶片不同,一卷只有30多张,按下快门时要思索和挑选。”
这个命题给了居民们不同的感受,也让他们慢下来看城市,按快门有了一种仪式感。当然,胶片的限制也会错过美好的瞬间。在薛娴看来,错过和遗憾本身就是一种生活,慢下来欣赏的过程更为重要。
“我们都要走一走‘小学生之路’。”她说,这是法国民间的一种说法。意思是,成年人5分钟走完的路,小学生可以走走看看花一个小时。这是由观赏人的视角和心境决定的。小学生可以盯着橱窗看很久,一段窄窄的路能够反复走,但是有多少成年人还会这样做呢?
城市生活的节奏非常快,人们很少有时间停下来体会和感受。“停下来,慢下来,观看、品味身边美好的事物,这是城市美育的本质所在。”赵姝萍说。
社区友好型美术馆要做的,是让每个人打开自己,建立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在美好的事物中滋润心灵。在她看来,这种功能超越了艺术,却是社区生活中很有价值的文明体现。
艺术可以疗愈生活。碧云美术馆持续推出艺术疗愈的项目,艺术家通过音乐、绘画等带领大家放松下来,拥抱变化,拥抱生活。不少家庭组队参加,通过艺术踏上亲子疗愈之旅,掌握自我成长的方法。
“社区友好型美术馆依托于社群,又重塑了社群。美术馆与社区是双向流动的,生活在这里的人感受到社群的美好和城市的温度。”林薇说,参观者进入美术馆,以美术馆为家。美术馆也带着文化内容走进社区,生活本身就是美术馆。比如,依托服饰工艺专题展把苏州缂丝织造、贵州苗绣工坊等输送至美术馆周边的罗山中学与平和双语学校。
持续的社区营造为美术馆催生了一支铁杆的志愿者队伍,他们又成为社区美育和城市美育的参与者和推动者。碧云美术馆的志愿者团队超过250人,有退休教师、在校大学生、在职工程师、全职妈妈等,年度活跃人数超过100人,2022年服务总时长超过3200小时。
城市需要殿堂级的美术馆,也需要扎根身边的美术馆。“社群需要时间去培育,我们和社区是共同成长的。”在林薇看来,社区友好型美术馆可以陪伴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成长,这是一件美好而令人向往的事。(彭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