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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 阳
《旧约·创世记》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在古老的时代,人们曾计划建造一座通天塔,以此传扬人类的功名。然而这番雄心却惊动了神祇:如果凡人能完成这一壮举,今后哪里还有人做不到的事?于是,神扰乱人类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到各地,建造通天塔的豪情就此化为泡影。后世将建塔之地称为巴别,这座塔也就得名巴别塔——在希伯来语中,“巴别”是“变乱、混淆”的意思。
巴别塔的传说有无数解读方式,其中最为语言学和翻译学研究者津津乐道的一点是:这座塔得以动工的前提,是天下万民语言统一,齐心协力。巴别塔也顺理成章地成了象征语言、翻译与交流的意象。
“语言的力量”与“翻译的可能”正是这本《巴别塔》重点探讨的主题之一。语言之所以曾经拥有强大的力量,原因在于语言的内核是思想。与之相伴相生的问题也就自然而然地浮现:翻译是否可能完美传达语言的精髓?
这本书的回答同大部分翻译理论研究者的理念一致:没有完美的翻译。在故事第八章,普莱费尔教授在课堂上借用了翻译界众所周知的意大利俗语:翻译即背叛(Traduttore traditore)。翻译是戴着镣铐舞蹈,是遗憾的艺术,是巴别塔的诅咒。幸运的是,在《巴别塔》的时空里,人们用刻银术化解了这种诅咒。白银将语言中无法翻译的微妙差异转化为物理的真实,让语言的古老魔法进一步成为对日常生活与社会发展不可或缺的技术力量。
《巴别塔》是一本充满文字游戏的小说,对于语言爱好者来说无疑是一场觥筹交错的盛宴。作者精心打造了数十对魔法镌字,在汉语、英语、法语、德语、瑞典语、拉丁语、古希腊语、梵语乃至原始印欧语之间轻灵地跳跃,令人目不暇接。故事中许多人物的名字也都独具匠心。比如,“格里芬”(Griffin)在英语中的意思是“狮鹫”,这种神话生物常被视为勇气的化身。而“斯特林”(Sterling)这个姓氏则一语双关:作名词时意为“高纯度的白银”,由此衍生出形容词“优秀”的意思,用在对刻银术领域有杰出贡献的叔侄俩身上再合适不过。
《巴别塔》的故事发生在平行时空,有些事件刻意与史实交错开来,但广州的十三行、伦敦的科文特花园和哈查德书店、牛津的喜鹊巷和王后巷咖啡馆都是现实中的真实存在。读者甚至可以追随罗宾的脚步一一前去寻访,在文字游戏之外平添一份故事照进现实的乐趣。
翻译《巴别塔》,是一次回望的旅途。回望历史,也回望过往的生命体验。关心和关注这本《巴别塔》的朋友们最常问我的,是两个问题:这本书是不是很难翻译?这本书的主题就是关于翻译的魔法,它还有翻译的必要吗?
对于第一个问题,我的回答是:无论是语言还是思想情感,《巴别塔》这本书的密度都超乎我的预期。我原本以为它是一个适合闲暇时轻松捧读的奇幻故事,然而结局的苍凉空旷让人久久不能平静。
对于第二个问题,我想到的是钱锺书先生关于翻译的论述:好译本的作用是“消灭自己”,因为它吸引读者去阅读原作,而读者在读到原作之后便会将译本抛开;反之,坏译本却能起到“消灭原作”的效果,因为拙劣的译文代替作者赶走了读者,读者觉得译本不忍卒读,就会连原作也不想看。
而《巴别塔》恰恰是一本值得读完译本再读原文的书,对于热爱语言文字和翻译的朋友来说,这本书能让你收获双倍甚至三倍的乐趣。
翻译的本质是在语言之间搭建桥梁——只要语言的差异还存在,翻译便不可或缺。而语言的本质是思想,是人性——只要语言的使用者还是人类中的一分子,我们之间就存在跨越语言、沟通思想的基石。语言的力量从未消失。巴别塔的断壁残垣始终静静矗立在思想的彼岸。至于它究竟是诅咒还是赠礼,最终还是取决于我们自己。(作者为英语、法语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