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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兰州大学文艺评论中心执行主任,文学院副教授 周仲谋
与导演程耳的上一部作品《罗曼蒂克消亡史》相似,电影《无名》讲述的也是抗战背景下发生在上海的故事。前作从市民角度切入,呈现乱世波诡云谲中各方势力之间的恩怨纠葛;《无名》则聚焦于汪伪特务机构中的我方潜伏人员,在真实与虚构的交织中,透视历史内部的细微和幽深。
影片以1945年日军投降前后为重心,串联起1938年、1941年等抗战中的几个重要时间节点。电影中的人物都没有具体的名字,这种“无名”的状态,使片中角色更能够代表抗战时期的各种人物。其中既有为缔造新世界而奋斗的革命者、隐姓埋名的潜伏者,也有凶狠残暴的侵略者、恬不知耻的卖国者;还有懦弱贪生的叛变者、见风使舵的“骑墙者”。这些人物,共同构成了战乱年代的芸芸众生相。
《无名》在历史原型人物和原型事件的基础上,增添不少虚构的故事情节,使剧情更加扑朔迷离、生动曲折,从而增强吸引力和可观赏性。尽管影片大部分剧情是虚构的,其情景氛围却颇具真实感。在国家风雨飘摇之际,民族生死存亡之时,乱世危局如一面镜子,照出了人性的坚贞和卑劣。革命者为国家奋不顾身,奸佞者却只顾自身利益。影片以高度逼真的影像画面,还原了那个时代上海的街道面貌、房屋建筑,以及人们的穿着打扮。尤其是汪伪特务机构的内部,密密麻麻的铁栅栏、鲜血遍地的审讯室、狂吠不止的大型犬,给人阴森恐怖之感。
正是在逼真的场景氛围中,影片真切地表现了我方地下潜伏人员的日常状态和内心世界。何主任文质彬彬、优雅从容下的隐忍和坚韧,叶秘书衣冠楚楚、面无表情下的孤独和压抑,在充满张力与质感的镜头下得到恰如其分的展示。他们承受着巨大压力,背负着世人的误解和辱骂;他们与敌人虚与委蛇,随时有暴露的危险;他们与爱人咫尺天涯,忍受着情感上的痛苦煎熬。你死我活的冷酷斗争,磨砺出他们冷静、沉着、略带几分残忍的性格。他们不动声色,内心却电闪雷鸣;他们衣着考究,双手却沾染鲜血。由于敌人的严密监视,本是同志的两人亦不得不大打出手,甚至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潜伏者的艰辛、不易,在何主任和叶秘书身上被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影片赞颂了抗日战争期间我方地下潜伏人员的奉献牺牲精神。他们以身许国,把个人生死安危置之度外;他们舍生取义,为革命事业的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是可歌可泣的无名英雄,他们的精神感昭日月,值得永远传诵。
艺术风格上,影片精致细腻,含蓄节制,富有韵味。《无名》画面的构图、光影十分精美,人物的表情、语言、心理的处理非常细腻,不少细节耐人寻味,包含着大量信息。莱辛认为,艺术中“最富于包孕性的那一顷刻”,具有极高的美学价值。《无名》中就有这样的“包孕性顷刻”,例如何主任除掉“叛徒”后,身份即将暴露,干脆坦言自己吃不惯日本饭菜,并说日本人是战争罪犯,话语上的摊牌,有图穷匕见的效果,既营造出扣人心弦的紧张感,暗示了何主任的真实身份,也为影片接下来的高潮戏份做了铺垫。此外,动物意象在影片中也发挥了象征的功能。瘸了一条腿的流浪狗、被日军杀掉吃肉的小羊、浸泡在红色液体中的呛虾,都有丰富的隐喻意义。
电影中的音乐音响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影片开头,何主任坐在长椅上抽烟,明暗交织的光影,配合着波涛汹涌般的音乐,充分暗示出人物内心的不平静。直到影片结尾处,观众才恍然大悟,原来当时何主任正在做出一个艰难而又坚决的抉择——决定牺牲自己,帮助叶秘书进一步潜伏下去。音乐音响正是人物心理活动的外化。
叙述手法上,与大多数谍战影视作品注重讲述有头有尾的完整故事不同,《无名》没有采取中规中矩的传统叙事方式,而是打乱时间顺序,对事件重新排列组合,属于典型的非线性叙述。这样的叙述手法,增添了谍战电影的悬疑色彩。影片通过不少伏笔和照应,如草蛇灰线,把打乱的情节重组起来。同时,这样的叙述手法也能够规避情节疑点,有效遮蔽逻辑牵强之处。例如江小姐留给何主任的日本要人名单,放在点心盒子里居然没被检查出来。在打乱重组的故事叙述中,观众不太容易发现这一破绽,反而会从该情节串联起刺杀日本“公爵”的前因后果,获得“恍然大悟”的观影乐趣。
《无名》对事件顺序的重新排列组合,暗含着创作者对历史的理解。历史不仅是已经发生的历史事件本身,也是讲述历史事件的话语,而每一次讲述都是一种重述。影片注重的不是史书中具体历史事件的真实,不是对正史的影像复现,而是从宏大历史叙述的缝隙处着笔,表现历史内部的细微和幽深,是一种微观史的叙述。这种微观叙述,有点像野史演绎,却能触碰到历史的隐秘内核,构成对宏大历史叙述的有益补充。
在《罗曼蒂克消亡史》和《无名》中,欠下血债的日本军官都被处决,相似情节表明了创作者的正义观,犯下滔天大罪的侵略者必须得到应有惩罚。不过《罗曼蒂克消亡史》对战犯的处决方式有点像民间的江湖复仇,而《无名》是完全出于爱国之心和民族情感。另外,《罗曼蒂克消亡史》中让五姨太去刺杀汉奸,牺牲无辜妇孺达到目的;《无名》中则没让陈小姐参与暴力打斗。《罗曼蒂克消亡史》和《无名》都是用精致的画面、唯美的手法,讲述酷烈而不乏诗意的故事,但从正义观和女性观方面来看,后者比前者有明显进步。(周仲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