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陈俊珺

　　正在上海博物馆举行的“从波提切利到梵高——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展”中有一幅重磅作品令许多观众过目不忘，那就是卡拉瓦乔的《被蜥蜴咬伤的男孩》。

　　卡拉瓦乔究竟是如何抓住观众的？他的作品为何与他的人生一样充满着戏剧性？

　　配角也让人入戏

　　西方艺术史上有两位“米开朗琪罗”可谓家喻户晓，一位是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米开朗琪罗·博那罗蒂，一位则是巴洛克画派代表人物米开朗琪罗·梅里西·达·卡拉瓦乔。卡拉瓦乔是一位饱受争议的艺术家，也是一位不走寻常路的绘画天才。

　　《被蜥蜴咬伤的男孩》是卡拉瓦乔年轻时的作品，捕捉了一个男孩被蜥蜴咬伤的瞬间。他神情痛苦，在惊讶中往后退缩，蜥蜴被瞬间从桌上水果间的藏匿处拉出来，顽强地抓住男孩的手指。这幅画介于风俗画与静物画之间，有评论家认为其隐喻了短暂的感官享受会带来意外的痛苦，而男孩耳后和玻璃瓶里的鲜花则象征着美丽转瞬即逝。

　　第一眼望去，这幅作品最抓人之处莫过于男孩颇具戏剧性的表情，这种生动又充满张力的面部表情是卡拉瓦乔作品的一大特色，正如《朱迪斯斩杀荷罗孚尼》中朱迪思的表情，《那喀索斯》中那喀索斯凝视河水时的表情，《手提歌利亚头的大卫》中大卫抓起歌利亚头发时的表情……这些神情既有力又脆弱，既决绝又悲悯，不经意间让观者有一种代入感。

　　卡拉瓦乔总能用静态的画面表现动态的瞬间，并将其演变成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故事。他非常擅长在画中渲染一种神秘的气氛，既有悬念，又暗含着一种内省。看他的画如同看一场戏，连戏中的“配角”，哪怕是玻璃杯、陶器、面包甚至水果都被描绘得十分“入戏”。《被蜥蜴咬伤的男孩》中玻璃瓶上折射出的光线令许多后世画家叹服，其精湛程度是意大利绘画中前所未有的。

　　用光线来叙事

　　卡拉瓦乔是17世纪意大利最重要的画家之一，是从文艺复兴到巴洛克风格承上启下的人物。当同时代的画家还在遵循着形态夸张、矫揉造作的矫饰主义画风时，卡拉瓦乔以其对现实的忠实描绘、充满戏剧性和张力的构图，以及强烈的光影对比手法，为艺术史打开了一个新的篇章——巴洛克艺术。

　　看卡拉瓦乔的画，之所以会有一种在看戏的感觉，除了他善于描绘画中人瞬间的微表情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对光的独到运用。其画作的背景常常是大片的黑，一束舞台聚光灯般明亮的光照亮画作重点突出的细节，比如一个惊人的表情或一只伸出的手臂，让观众不自觉地把目光定格在画面主角身上。这种手法也被称为“暗色调主义”。

　　与光的象征意义相辅相成的，是明暗对照法。在卡拉瓦乔之前，文艺复兴的先辈们已经开始尝试用明暗去表现人物的立体感，他进一步发展了这种技法，不仅用光线来表现人物，而且还用光线来帮助自己完成叙事，形成了独特、强烈的戏剧感。

　　在大量宗教主题创作中，卡拉瓦乔大胆融入自己对日常生活的洞察，画中对底层人民的同情，对死亡、哭泣、乞求等的描绘是对当时社会的某种批判，这些细节为他的作品带来了当时画坛非常罕见的俗世的生命力。他试图改变文艺复兴以来欧洲艺术对理想美的单一追求，让更多的人关注现实世界。

　　现实主义与戏剧性光影的结合使卡拉瓦乔的画面栩栩如生，极富表现力，不但在当时盛行的矫饰主义风格中脱颖而出，还影响了后来的鲁本斯、维米尔、伦勃朗等许多绘画大师，至今还启发着一批摄影师和电影人。美术史学家罗伯托·隆吉曾说：“没有卡拉瓦乔，就没有里贝拉、弗美尔、拉·图尔和伦勃朗；没有他，德拉克洛瓦、库尔贝和马奈将是另外一个样子。”

　　病中的“酒神”

　　卡拉瓦乔只活了39岁，他短暂的一生如同他的画作一般充满着戏剧性。

　　1571年，卡拉瓦乔生于米兰，他的童年在饥荒中度过。6岁时，他的祖父和父亲因一场大瘟疫相继去世。从13岁开始，卡拉瓦乔给一位画家当学徒。21岁那年，他满怀信心地闯荡罗马，最终在红极一时的画家朱塞佩·切萨里的画室里谋得了一份工作。这间画室采用流水线作业，像装配汽车一样生产画作，卡拉瓦乔负责“生产”花卉和蔬果。

　　几年后，他另起炉灶，靠画静物小品和人物肖像为生。一幅《纸牌屋作弊者》被大主教德尔·蒙特一眼相中。画中一位黑衣少年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牌思考，而背后的人正瞪大眼睛偷瞄，还跟桌子对面的庄家打手势比暗号。庄家收到暗号后，赶紧在背后偷偷把牌换掉，脸上却完全若无其事地等待少年出牌。透过对表情和姿势的解读，一个暗藏在台面下的骗局被活灵活现地展现出来。主教花重金买下这幅画，并邀请卡拉瓦乔作画。

　　不久后，卡拉瓦乔的宗教作品震惊画坛。当时的评论家早已习惯了拉斐尔、提香笔下的美，而看卡拉瓦乔的画时仿佛进入了一个“实验剧场”——剧场中一片黑暗，只在高处开了扇窗，光从那里落下。在这个剧场里会看见悲伤与苦难，而不是只有神圣与美好。更令人错愕的是，卡拉瓦乔竟然用底层的劳动人民当模特，而且他的模特常常脸型奇特，粗犷，特征鲜明。

　　卡拉瓦乔从小混迹于市井阶层，他好斗、讲义气、性格乖张。据史料记载，他喜欢随身佩一把短剑，脾气跟灵感一样说来就来。35岁那年，卡拉瓦乔与人发生争执，吵架迅速升级为斗剑。他虽无意杀人，却导致对手重伤而死。卡拉瓦乔从罗马流窜至那不勒斯，又逃到马耳他岛。到了马耳他，他又跟另一名骑士斗殴，锒铛入狱。他流亡西西里岛，返回那不勒斯，最终在极度窘困中染病去世。

　　当年离开家乡初到罗马闯荡时，卡拉瓦乔画过一幅《生病的酒神》。当时的他正被疟疾折磨，但他没有放下画笔。《生病的酒神》就是卡拉瓦乔以病中的自己作为模特画下的作品——酒神巴库斯面容黄瘦，嘴唇发紫，精神恍惚，全然没有狂欢之神的风采。这幅画不禁让人联想到卡拉瓦乔最后的结局。酒神代表着繁荣富饶，也代表着迷醉和放纵，一生不甘受任何约束的卡拉瓦乔在年轻时就将自己表现为生病的酒神，仿佛是预见了自己未来的命运。（陈俊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