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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明边缘投射“时代映像”
——浅议中国艺术新视界2019“时代映像”专题展
作者:北京画院研究员 马明宸
摄影术的发明源于人类物质生活中的实用目的,起初人们用摄影来写真留影、记录社会历史事件和辅助科学研究,随着摄影走进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衍生出新闻摄影、考古摄影等不同的门类分支,这个时期,摄影的主要作用还在于记录外在的影像,是一种科技实用手段。在现当代,相机逐渐普及民间,摄影走进普通人的生活,成为人们的一种日常生活方式。这个时候摄影便由“实用”手段缓慢进入了“悠闲”状态,摄影也由具体的实用工具衍生为无直接功用目的的艺术,作为艺术的摄影应运而生,同时它的功能也发生质的转变,由客观的记录现实转变成对人类内心情感意绪的表现。
中国的艺术摄影经过长足发展涌现出一大批杰出的经典作品和优秀摄影家。进入新世纪之后,党和国家对于艺术摄影事业的发展进行了多方面的关注和扶持,以国家艺术基金的方式面向社会资助青年艺术家就是其中的一项重要举措。2019年是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这一年度的“中国艺术新视界2019”展览在资助的摄影作品中遴选出12位来自全国范围内的青年艺术家参加北京国际摄影周展览,围绕“时代映像”的主题集中呈现资助成果。这些摄影作品从不同的角度表现了青年摄影家们心中的时代,在题材选取、主题表现方面有许多新奇的构思和创造,表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家国情怀、存在感受以及文化反思,在摄影语言手法上也有很多新的突破以及独特的表达,产生了一批有思想深度和较高艺术水准的佳作。
文明边缘的人文关注
展览以“时代映像”为主题,十二位艺术家把镜头对准少数民族的生活以及历史遗迹、文化遗产等属于城市中心文明和时代风潮之外的边缘领域,在时代主题之下,用这些平淡低调的素材表现我们这个时代的映像,因背景和底色的映衬,使这些内容更加凸显出来,衍生出另外一个更加深广意义上的、属于文化和历史视野中的“时代映像”,并且带有一种深沉的气质和宁静的反思。
观察和反映一个时代的文明景观,我们一方面要看处在文明中心的时尚风潮,另一方面也不能忽略边缘地区,通过观察时风之外的人群的生活、风俗和状态,才可以更加整体地了解我们的文明和时代。有些艺术家将关注视野聚焦于少数民族地区的日常生活、民俗风情以及婚丧嫁娶等生活状态和地域的自然环境,有的艺术家虽然表现的是都市生活,但也避开了现代民生,集中表现城市的老建筑和历史遗迹等方面,通过具有一定时间反差的表现对象,对比和映衬我们这个时代,反映人们在思想状态、情感志趣等方面社会思潮的变迁。也有的艺术家关注非物质文化遗产、自然保护和历史考古题材等内容,这些被破坏、被忽略甚至正在消失的文化、文明和自然环境,都正在走出和已经走出当前时代的文化景观,用回顾和反思的眼光重新审视他们,用影像的形式记录、回味,才能见到时代行进中的脚步和轨迹。这些视野和影像都是对时代的观照,并且只有把时代放置于边缘背景和运动参照物之中,才能看清我们这个时代。
摄影艺术对文明边缘的社会生活的表现不仅仅止于猎奇和记录,而是要通过历史陈迹和文明形态的折射,映衬整个当代文明,反映现当代文化演变与传统之间的冲突与融合、取代与演进,以此来从更高的层面上反思当代文明。有时候太复杂的生活方式往往让我们沉迷其中,不识庐山真面目,而在简朴、迥异的生活和文化之中,我们更加能够看清楚自身现实生活的本真面貌和意义。
这些题材内容从另外一个侧面表现出我们这个时代,是时代文明辐射之下的边缘状态,是当代留存的传统文化,是在时代与传统之间的社会群体,从影像上弥补和完善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生存状态,更从文化和历史层面为我们的时代提供反思。文明中心的潮流变化很快,复杂的文明和快节奏的文化变迁很容易让人迷失,但是处在中心之外的边缘地区的文化则呈现出相对的稳定性,我们更能够从这里找到我们的文明根脉,明白我们的生活,思考人是什么,文明是什么,人与文明之间的关系,我们需要什么。它的意义和价值并不亚于正面直接地表现和歌颂,反而提供了更有价值的观照和反思视野。
家国情怀中的文化反思
国家艺术基金资助的青年摄影艺术家分布在全国各地,既有艺术院校摄影专业的老师和学生,也有新闻工作者和专业摄影师。他们对题材的选择大部分是自己的故乡,在离开故乡后,带着对故乡和家园的怀念,重新背着相机回到故乡,用摄影这种语言重新审视故土,表现自己对于故乡的关切,所以作品的表现是发自肺腑的,作品中的情感和反思也是深沉的。艺术家们对故乡的拍摄并没有局限在乡土情思的层面,而是在走出故乡之后,以现代文化的视野,体验了完全不同于故乡生活的现代文明生活方式,重新审视和品味故土的文化。故乡的风物并没有成为他们表现的终点,而是以此为载体,表现对生存、生命和文化的反思。
例如尹永宏的《乌蒙山》系列,没有把民族地区的社会生活或者自然景观作为摄影表现的唯一重点,他以乌蒙山的自然景观作为背景,把生活于此的人作为表现元素,表现他对于人生与生命的反思,其作品有着深厚的精神内涵。比如《耕地的布依族》,画面宁静祥和,远山在云雾的环绕之中若隐若现,山的结构起伏很美,就如同一幅水墨云山图画。近景是土坡和田地,一个农民驾驭着一头牛、一个犁耙正在辛勤地劳作,远处似乎是农夫的妻子,她穿着民族服饰,正在播撒种子。一幅标准的男耕女种的劳动场景,这种生产方式延续了几千年,在现代社会的边远乡村依然存在,这幅摄影作品如此清晰真实的呈现出来:在优美恬静的自然景观之中,劳动的强度使男人神情专注地应对着现实的生活。
尹永宏《乌蒙山之耕地的布依族》 摄影 2016
尹永宏《乌蒙山之背运石棉瓦的乌蒙山人》 摄影 2016
尹永宏《乌蒙山之走向天主教堂的彝族乐师》 摄影 2016
在尹永宏的另外几幅作品中,《背运石棉瓦的乌蒙山人》同样只取人物的背影,弯曲的身体和沉重的步履,表现出人在泥泞之中负重登高的超强度劳动之中的姿态,直指人心。《走向天主教堂的彝族乐师》和《为数不多的能够读懂彝文的毕摩》则反映出少数民族的精神生活,他们的信仰和文化,虽然也是表现民族文化和生活习俗,但都有着更深一层的意蕴表现。尹永宏的作品大多会略去人物的面部细节,采用背影或侧面,作者采用隐藏的拍摄角度,没有半点干扰拍摄对象生活的原生状态。
王伟和德戈金夫对于民族题材的表现则采用了另外一种手法,他们略去了自然景观和社会场面,以人物肖像的形式表现民族人物的精神气质和精神面貌,通过人的精神状态表现正在流逝的文明和文化。他们选取少数民族社会生活在个体成员身上烙下的典型自然容貌特征和精神气质特征,通过眼神和内心的刻画表现文化孕育出的人格气质,再用民俗服饰、生活器具等极简的道具,折射表现文化习俗和社会生活。不同的地理环境、社会生活孕育出来的精神面貌被艺术家如此直观地呈现出来,让我们感受边缘地域、气候物产、民族文化所具有的气息和特点,这些元素最后全部投射在人身上,形成人物的样相。
王骏华《远去的记忆——上海老城厢建筑群记录》摄影 2018
黄晓洲《蜀道遗韵——险绝而栈》 摄影 2018
王骏华的《上海城厢老记忆》系列聚焦于都市题材,但却以都市中的老建筑为拍摄对象,没有人物出场,也并不仅仅是为了给建筑留影,而是力求记录一种市民弄堂生活,一种与物质元素相关联的社会生活。虽然没有人物出现,但是与这些老城厢相伴的“道具”,如自行车、杂货摊、修鞋配钥匙铺以及老铺面,仿佛能够听到人生的嘈杂,天井弄堂里的小院也透露出浓郁的人文情调,充满了人情味与记忆感。尤其是作者把这些老建筑与远处的高楼大厦相对比,形象地表现出历史的变迁和时代的变化,使我们不禁反思人们在生活的变迁之中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是什么在变化又是什么始终没变,其中充满了对于人生、社会和历史的回味与反思。黄晓洲的《千年蜀道》系列也是如此,通过古迹来表现对历史的沉思,并且把这种感受延伸到更加久远的年代。
光影投射中的情感表达
在具体的摄影艺术语言表现层面,这些作品也有许多重要的创新和独特的想法,艺术摄影正是通过充分调动表现手法和摄影技法,才使作品区别于日常生活图景,以表现艺术家的思想情感。其中在非物质文化遗产题材系列的摄影作品之中,作品的形式语言表现特征表现得更为强烈。
这些非遗题材的摄影作品大多出自新闻工作者和科学工作者之手,新闻摄影要求写实,科学摄影要求严谨。但是作为艺术的摄影则要求在写实之中融入作者的思想情感和主观表现,这就要求摄影家在创作的时候要处理好这二者之间的关系。这一系列“非遗”项目和民间手工艺制作题材的摄影作品,大多经过精心构思,摄影家深入考察、精心调查,拍摄选择了手工艺制作的重要环节,民间艺人身着民族服饰,背景也利用了作坊、庭院以及当地的自然风光,力求表现出民间手工业者的精神状态,表现人的情感志趣,发掘其原生状态。
沐晓熔的摄影作品《云南少数民族民间工艺》在民间手工艺的表现中融入了个人情感元素,他对傣族剪纸、织锦以及扎染劳作场景的表现,选取了手工艺人与他的作品为题材内容,利用暗淡光影来虚化背景凸显人物,并且弱化了人物面部表现,重点突出艺人的手部动作,刻画细腻,甚至底部的剪纸作品也处在焦点之外,虚化为一片色彩,作品洋溢着生活气息,同时这组作品对于光线和色彩的运用也很讲究,色调明朗,作品厚重而深沉。另外,郭月霞的摄影作品《河南传统手工技艺》对于木版年画手工艺的表现,艺术意味也比较浓郁,在《滑县木版年画》中她让刻版人坐在房屋门口,把背景虚化使人物更加凸显,全幅作品内容就为一扇门板,一个手工业者正在借助自然光线持刀刻版,人物神情的专注,面部的皱纹,有力的大手和未完成的刻版以及房门的斑驳古旧,都显示出手工业者的生存状态和悠悠岁月。另一幅《陕县剪纸》是表现民间剪纸手工艺人的摄影作品,手工业者静坐窗前,作者处在逆光角度,所以人物造型如同剪影,窗扇闭关,窗子上张贴着剪纸的作品,窗内老汉全神贯注,两耳不闻窗外事,神态悠闲的沉浸在创作之中。这幅作品的表现也同样省略掉人物的面部细节,重点放在手部动作上面,呈现出了手工艺人的心境。
艺术摄影区别于客观记录的地方即在于艺术家个性化的审美体验和情感趣味倾向。艺术摄影画面语言要在写实中进行主观表现,寓意于像,把情感表达熔铸到形象之中,使画面的形象、色彩、构图本身成为独立的审美元素,产生审美意味与形式美感,并且这种审美品质又不孤立于、脱离于主题表现和写实叙事之外。摄影的工具看似简单,一部机器即可,但越是工具程序简单的艺术,其操作的内在技术性越复杂,如何运用机器和外在的物象表现自己的主观情感,对于创作者的感受能力与表现手法是极大的考验,也是艺术摄影应该着重解决的关键问题。(马明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