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网络文学已经走过了二十个春秋,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网络文学将是我国文化娱乐产业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网络文学的发展与进步甚至可以上升到国家文化产业战略的角度,因此,回顾和总结过去的丰硕成果正当其时。
我们筹建的“中国网络文学网生评论家委员会” 将站在网络文学创作的第一线,从真正读者、粉丝、“网络土著”的角度,对过去二十年里的经典作家和经典作品进行解读和评价。
中国网络文学网生评论家委员会(筹)认为:《金缕曲》是网络文学初期“大陆新武侠运动”主将之一沈璎璎创作的中篇武侠小说,虽仅有两三万字却写尽了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与兄弟间的侠肝义胆,虽没有设立三派九宗的天下大格局,却也立于江湖一隅,描绘出红尘中的一点侠气。
江湖梦会老吗?江湖梦永远不会老。
从金庸古龙伊始,到今日玄幻武侠铺陈遍地,每个人心中氲存的一腔侠气与热血,都极易被撩拨起。沈璎璎的这部短篇《金缕曲》,虽然没有设立三派九宗的天下大格局,却也立于江湖一隅,描绘出红尘中的一点侠气。
这部中篇小说的开篇就是写景,视线从凉薄月色一路移动到幽深的祠堂。
“旧历十三的月色是潮湿的,并不清冷,却也不够明朗。黑黑白白的剪影之间,偶然露出一角狰狞的兽头,或是一树幽艳的石榴花,仿佛万籁俱寂中潜藏着无数活物,正蠢蠢欲动。
于是侧耳倾听,死寂的青瓦山墙下,那些五色的潜流涌动了起来,那些熏醉的气息翻扰了起来。血红的灯、碧绿的酒、钗头的玉凤、足下的金莲,云篦击节碎,舞罢彩云归。说不尽的繁华温柔,原来都藏在这暧昧不明的月色底下。
渐渐的,歌声远了,色彩淡了。南城的深处,纠结着的,不过是一些零落的灯影。月光穿过逼仄的巷陌,青石板路的缝隙间沤着积水,发出烂菜叶的酸腐气息。转过几个弯,胡同里最深处,横着一道半面倾倒的木栅门。透过木栅门,里面原是一间年久失修的祠堂。因为早已断了香火,无人看管,祠堂里的桃木土偶都褪了油彩,缺胳膊断腿的,竟看不出是何方神圣。门板仄仄地掩着,似乎除了泥地上洒落的几缕月光,百年来再无人造访。
开篇这一段的气质,让人容易想到破晓前的黎明。明面上灯红酒绿平静无波,暗涌的却是萧瑟之气。沈璎璎用了极淡极清的写法,让我们的视线,从天上朦朦的月,望向院中枯坐的人。这人也许是一个不相干的角色,也许是故事中经历了江湖风雨后的失败者。看似不经意间的行文下,掩的是江湖中过眼云烟般的胜与败,浮的是故事开篇隐匿的线索。
江湖之事,往往少不得沾染几分世俗红尘气。所以紧接着,极具镜头感的画面一转,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赌坊利来利往的画面:经年看管赌坊大门、迎来送往的小二和出门便被熟门熟路打抢的赌客。与其他倒霉蛋不同,这位赌客自然是有人相扶:正是一位名叫“玉流苏”的琴师。随后这位琴师的身份也缓缓被揭开了面纱:原是名冠京城的琴师,与青衣谭小惠并为“飘灯阁”两大台柱子;也是平日里素不露面、风月场上千金难求一曲、卖艺不卖身的伶俐人。
根据江湖定律,一个女子,能混到如此地位、风生水起,必定是钦定的主角命格啊。书名既为《金缕曲》,这女主宝座,自当由玉流苏稳稳端坐。只不过这位女主玉流苏,行事气度倒没有典型武侠小说中肝胆侠气、武功高强的设定,而更像言情小说中那类柔弱伶俐的深闺女主:晕血。但闺蜜谭小惠一身血迹斑斑,她也忍得,眼观鼻鼻观心,不闻也不问。
直到第二天天明,谭小惠因窝藏刺客惨死,艳绝京城的青衣一夜变成菜市口的凄厉亡魂,那刺客行刑的日子与七年前的九月二十九正是同一天,这特殊的日子拉扯着玉流苏的心。昨日还念唱作打好不热闹的“飘灯阁”今日就门可罗雀。变故初生,刺客、谭小惠、飘灯阁、玉流苏、破庙中枯坐的人、赌客,纷纷念唱作打一番。至此第一章节结束,全文的主要人物也算是轮着在观众面前亮了相。
武侠小说中,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与兄弟间的侠肝义胆永远是主旋律,也正因为这两大元素交织,才能谱写出无数荡气回肠的故事。沈璎璎这部短篇只有三万余字,这两个元素也丝毫未少:刺客正是玉流苏花大价钱雇的,而目标正是一手扶持飘灯阁使其名声鹊起的成公公。
这位宦官一手遮天,鱼肉百姓、民不聊生,同时也与飘灯阁的主子曹媚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赌客与玉流苏更是爱恨交织的旧相识,江湖人称“风尘三侠”之一的张化冰。至于刚开始院中枯坐的人,则是风尘三侠中的另一位。
如今三位侠士却身份落魄,江湖上响着名号,实际上有两侠已经是废了的。这明显带着悲情色彩的身世,再加上全文几乎都是冷酷压抑带着一些上帝视角的写法,结局也是很顺理成章的悲剧。
其实说是武侠,不如说这更像感情戏份较少而略有侠气的古代言情小说。女主“玉流苏”的设定是:父亲为朝廷重臣,刚正不阿,被成公公奸计所害抄家,而她也被卖到青楼备受折磨后,又因为一手好琴技被曹媚娘看中,带到飘灯阁成了可以日进万金的招牌。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仇人成公公一手安排的,她到底也不过是被权贵玩弄在掌心的玩物,一生除了思想不受束缚,成长轨迹却都是按照他们的心情发展。全文笔墨也十有七八都用在塑造玉流苏这个角色身上:表面安静怯柔,内心坚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种身世设定生动地向我们塑造了一个心态极韧的形象:就算生活狠命地玩弄你,没关系,你更狠命地玩生活就可以了。报仇雪恨既然已经被定为一生的目标,正邪善恶的信仰就应当坚决不动摇。输也不要紧,但倒下的姿态一定要漂亮。说江湖之所以、也只能是江湖,大概就是这种人设太过“完美”。谁能够永久地怀着恨意或遗憾活下去呢?玉流苏能。支撑她心中的那半阙金缕曲、幼时的一席满座衣冠胜雪、最初的心潮澎湃和父亲对她的爱怜,让她对这些残存的美好恋恋不舍。
这些东西,是她哪怕山穷水尽也想守护的。于是她颇有些卧薪尝胆的意味,雇了一批批杀手想要报仇,却没想到这也不过是别人玩剩的伎俩而已。多可怜啊,就像被高倍镜灼烧的蚂蚁一样,痛,可还要接着跑,因为背后是死亡在追赶着。更可悲的是,这些到头来也不过是牵线木偶而已。木偶最可悲的,不是穿红戴绿被操控演出生离死别,而是真正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能够被随意折断的木偶的那一瞬间。
沈璎璎笔下的玉流苏神似《神雕侠侣》中的郭襄,不过结局大概比郭襄更苦楚。剩下的二三笔墨则是用于叙述故事轮廓。至于儿女情长的部分,大概是受篇幅所限,也只是寥寥数笔交代了和张化冰之间的情仇。
一阙金缕曲,铮鸣总是在最后,末端总会是最壮烈的绝响。
成公公对玉流苏的宴请别有用心,但在曹媚娘的威逼利诱下,玉流苏答应赴宴,颇有种“若一去无回?便一去无回!”的决绝。戏院打斗这场戏写得也很有意思,先写一曲酣畅淋漓的《单刀会》入场,暗隐玉流苏的“单刀赴会”;众人见了玉流苏来了,欢呼着要听《西厢记》里那一曲《琴挑》,讲的是张生思念崔莺莺,两下心意相通却无缘相见。《琴挑》这一曲,正对应着玉流苏和张化冰之间的恩怨。
张化冰为了保护玉流苏,违心为成公公卖命,后来被玉流苏知道,原先心里的那点温存柔软也被择得干干净净。她没想到的是,这场刺杀他也在场。台上青衣千娇百媚不停地唱着,台下杂役已经出手,宾客吓得四散而逃,台下成公公作为最终的boss,自然是稳如泰山,游刃有余地接着各类暗器,得闲还能喊两句:“好词!”武林各位侠士长老,轮番上阵,不过都是有去无回的炮灰。
这样一个狠角色,在台上波澜不惊的唱曲里,最后折在了我们不会武功却心思伶俐的女主身上,武功高强的张化冰反而最后带着众臣姗姗来迟……也许就是为了烘托出壮烈的气氛,才会有这种BUG一样的结局。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曹媚娘是成公公难过的关,玉流苏则是张化冰难过的关。武侠江湖里,女性角色似乎都向往着功成名就后平淡归隐的生活。一生一世一双人,大概是她们最终的渴求。为了这七个字,她们宁愿用一生去体会爱恨嗔痴怨,绵延出了无数动人的故事。张化冰在最后补全了玉流苏留下的半阙金缕曲,也算是完满了她这短暂的一生。
命运就是这样,走着走着,也许会发现不经意间就走向了另一条路。半阙金缕曲的曲高无人合,也许只是她当初梅下赏雪时,错过的那个眼神。
[本期榜评执笔人为网生评论家 雪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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